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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窃明【全本】-25
        
      第十一卷万仞指峰能担否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1节忠言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黄昏。

      取胜的明军基本完成了对战场的清理工作,盔甲一共缴获了千又五百余套,刀剑枪戟也有两千余件。这些装备关宁众将似乎没有太大兴趣,也不太好意思和黄石分,所以就统统归了东江军所有。那些刀枪剑戟也就算了,可盔甲实在是好东西,它可是军国之器。理论上边军战兵也只能按人头发给。盔甲就是在觉华这个仓库中心也没有什么储备。

      入夜后在黄石的营中,长生岛的参谋军官测试起了武器,其中也包括关宁军的各式火铳。觉华关宁军有些库存的鸟铣根本用不上,黄石就让手下看看这批火铳的质量如何。明军的鸟铳是仿造日本的火绳枪做的,不算很重也不需要支架。如果可以用的话黄石就打算把它们运回去给辅兵使用。

      有了上次测试旅顺鸟铳的经验,长生岛的参谋军官为鸟铳点火后就拼命地逃开,而连续测试的三支鸟铳都不负众望地炸膛了。邓肯作为长生岛资深的火器专家,在仔细检查了一遍鸟铳后向黄石汇报,这批鸟铳比上次遇到的还要偷工减料,内径都只旋镗了一次、最多不超过两次,所以必须要大大地减少装药量,否则一点就炸。

      “废品,完全没有用的废品。我大明的工部官员都该被吊死。”

      听到邓肯用“我大明”这三个字的时候,周围的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因为邓肯用这种称谓巳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黄石还拿了些三眼铳回来,这种装备是明军最喜爱的武器,姚参将他们慷慨地表示可以送黄石五百支。三眼铳因为有一个厚实的外壁,炸膛的可能性比较小,但它使用的铁都是用煤冶炼的生铁直接铸造的,所以质量比长生岛现在使用的熟铁枪管还要差。为了安全起见,邓肯觉得最好也要也不要按照定额去装药。而且这东西枪管又短,威力小得可怜。

      “使用安全装药量时杀伤力与弓箭相仿佛,远远不能和弩机相比。四十米外对棉甲有轻微致伤能力,二十米外对铁甲没有致伤能力。与其用这个,还不如给辅兵装备锄头和匕首,至少还可以用来干活。”

      邓肯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数测试军官的看法,这让黄石放弃了白拿些三眼铳走的想法。有了这笔银子,黄石打算在长生岛修一个新的炭火水力炉来炼熟铁,再把炭火熟铁锻造一下用来做枪管。这个三眼铳既然被评价得这么低,那还是婉言谢绝姚参将他们的好意吧。

      与此同时,在金冠的大营中,姚参将正在看金参将指挥几个心腹摆弄一件秘密武器……

      蓬!

      今天金冠向黄石讨了一门长生岛火铳当纪念品,眼下他正给老兄弟姚与贤展示这件兵器。姚参将绷着脸走向十步外的盾车,对后金的这种装备,长生岛火铳从来就是一穿两洞。同一辆车上还有几根弓箭,大部分头都浅浅地扎在盾板表面,一用力就能扒拉下来。而专门拖过来实验的弩箭也只不过射入了一个头,离穿透还早得很呢。

      这种守城弩机当年旅顺防御战的时候张盘也用过,后金的盾车差不多就为了防御明军这种弩机而设计的。姚与贤抚摸着盾车上地几个大洞,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眼前火铳造成的可怕破坏让他简直不能相信。过了好久姚参将才抬头和金参将对视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清晨,沈阳。

      正冲着城门的官道上支起了一个帐篷,帐篷被撩了起来,能看见门口铺了一条厚毛毯子,孔有德獭洋洋地半躺在这毛毯上,一手支地撑着脑袋半在毯子上,另一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挥舞着:“骂,接着给我骂。”

      帐篷周围有一批东江难民在城下席地或坐或卧,武器、旗帜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大片。他们的马也都解开了缰绳和马鞍,任由它们自行在路边挖掘冻土下的草根。东江难民武装在地上插了好多木棍,把白纸做成的横幅和标语贴在上面,撑起来展示给城上的守军们看。

      这些标语和横幅上画满了猪狗、老鼠、青蛙和蚂蚱,明军士兵拿着棍棒指点着上面的东西,一刻不停地给沈阳地守军大声解说着,一口咬定这些东西就是济尔哈朗。从昨天开始,孔有德还让几个军士在城门下唱大戏,把济尔哈朗奚落了个体无完肤。

      今天上午孔有德还从女营找来了几个女人,让她们拿着纸做的兵器在城下向济尔哈朗叫阵。这些女人都穿上了花花绿绿的裙子和棉袄,在城下拿腔作势地摆弄一番造型,然后就纷纷表示要和济尔哈朗单挑,质问他敢不敢出来迎战。围观的明军士兵一个个也都把盔甲解开了,七嘴八舌的跟着起哄,为叫阵地女人们喊好。

      历史上在努尔哈赤远征辽西时,辽东两蓝旗和蒙古右翼面对着全师而来的东江难民武装时,便是猛将莽古尔泰也龟缩在沈阳城里不敢轻试其锋。这次正蓝旗不在,镶蓝旗和蒙古右翼更是势单力薄,所以无论孔有德在城下如何叫骂,济尔哈朗就是绝不踏出城门一步。

      沈阳城旁的山顶上,平辽将军毛文龙静静地看着城门前的表演。镶蓝旗以一部分兵力据守沈阳不出,剩下的则和蒙古右翼一起集结于辽阳。阿敏完成军事集结后,掩护东江军左翼的耿仲明兄弟顿感压力倍增,不得不退向本部寻求保护。

      现在阿敏的万余大军已经出辽阳北上,一直挺进到了虎皮堡安营下寨,和沈阳守军遥遥呼应。这支存在于东江军侧后的野战部队对毛文龙形成了很大的威胁,在他们的影响下,东江小股难民也不敢脱离大部队太远,这更进一步影响了毛文龙的打草谷效率。

      进入辽中平原之后,东江军收集到的物资本一直远大于消耗。但从昨天开始,东江本部的粮官就报告收入开始严重减少了。以平辽将军毛文龙多年来地专业眼光来看,几天之内收入就会急剧下降到与支出相抵,然后净损期就该到来了。如果那个时候再开始往家走,等走回家的时候好不容易打来地草谷就又会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从沈阳通向辽阳的方向上,白天是一柱柱的青烟、黑夜有一团团的火光,辽西的后金大军应该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如果东江难民走得晚了,阿敏倒也不介意付出些牺牲拖住他们几天,好让后金大军赶回来给毛帮主一顿老拳。

      只是阿敏这次的算盘注定又要落空了。每当这个时候,指引左都督、东江总兵官地那颗将星就会无声地提醒他一一是时候了,走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兵吧。”毛文龙长叹着气轻声说道。凭借着那股与生俱来的直觉,左都督认为现在退兵正是恰到好处。他回过头大步向下山的小道走过去,同时加重了语气命令道:“立刻退兵。”

      “遵命,大帅。”陈继盛和其它东江军官都抱拳鞠躬,把毛文龙恭敬地送走了。在他还是毛文龙亲兵队长的时候,陈继盛对老长官的战略嗅觉就崇拜得五体投地。其他的军官也都对毛大帅迷信得很,平辽将军的感觉真是像占卜一样精确啊。等毛文龙离开后,陈继盛等人毫不迟疑地纷纷下令:

      “撤兵,回朝鲜去。”

      “速速退兵,返回宽甸。”

      “传本将令,全体回师。”

      辽东明军一拨拨地开拔,孙家兄弟也纷纷背好行装,准备返回朝鲜义州。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本是一个铁匠铺。努尔哈赤在沈阳周边修筑了大批这样的手工作坊,这次都成了东江难民的临时避寒处。

      自打住进来以后,孙家兄弟就仔细检查过整座房屋了,现在他们正做着最后一次清扫。老三和老四正收拾屋里的桌子,这几张桌子本来是他们睡觉用的,但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他们俩拿竹片把桌子上的铁片都起出来,一个不拉地扔到了包袱里收好。

      老大已经将窗户纸都撕下来了,把它们团了一个卷,和皮革一起塞到背包里,老二则小心地给瓷碗、瓷碟上包好稻草,最后数了一遍数后打包捆好带走。他们出门后点了把火,满心欢喜地拖着大包、小包走向了队伍。

      “孙二哥。”

      背后传来了一声高兴的喊叫声,老二回头一看,原来又碰上了义州的邻居白家祖孙二人。这些日子孙家小子出去轮换站岗的时候,白爷爷就在野地里掏田鼠窝,几天下来就把近百个田鼠家庭的冬粮纳入囊中。

      白家小子不用说,就是白爷爷背上也有小山似地一个包袱。孙家四个兄弟赶忙上去扶住老头子:“白爷爷,您悠着点,小心腰!”

      “小子们别看不起爷爷,爷爷的腰板硬朗的很!”从朝鲜义州到沈阳,一路风餐露宿,但白爷爷却日渐精神矍铄。他甩开孙家兄弟,健步如飞地跟上队伍,露着几颗残缺不全的牙,爽朗地哈哈大笑着:“爷爷我心里高兴,高兴啊!”

      ……

      此时的觉华也是同样一个睛朗地凌晨,黄石早早就走上指挥台。冰面上烧了一夜的篝火大多都快熄灭了,只剩下一缕缕的青烟。早班的守卫正有条不紊地和值下夜的岗哨做着交接工作,一夜就又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黄石觉得后金基本抢到了要抢的东西,理论上也快该走了。再说宁远和觉华明显都不好啃,而强盗从来都是要计算成本的。何况黄石还记得历史上毛文龙此时会去沈阳城下抢一把,现在辽中平原的防备比历史上还薄弱,毛文龙不去大闹一番才是怪事。努尔哈赤也不会有多少时间在这里和他穷耗。

      虽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黄石想找机会痛击努尔哈赤从而一举扭转辽东战略局面的计划受到的一定的挫折,但毕竟觉华的几万条人命得救了,这里的惨剧和广宁一样被改变。心中充满了成就感,黄石心情变得非常愉悦,嘴里也轻轻地吹着口哨。

      洪安通上来地时候,黄石连忙停住了口哨。无论如何在部下面前是要讲究一些尊严的。昨天他交给了洪安通一个任务,洪安通这是跑来密报结果了:“启禀大人,赵家的二姑娘现在住在她姐夫家。他姐夫是觉华的一个文书,在胡一宁参将的老营里做事。”

      黄石看了洪安通两眼,轻声问了一句:“她姐夫姓陈吧?”

      洪安通一愣后就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大人明鉴。”

      “那为什么赵姑娘要住在姐夫家,你可知道?”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洪安通脱口而出:“好像是因为赵大人家的丫鬟都去宁远堡了,赵大人这些日子公务繁忙都吃睡在衙门。属下揣测,他定是觉得让赵二姑娘自己一个人在家不合适,所以就打发去和姐姐一起住了。”

      昨天黄石还让洪安通设法打探一下赵二姑娘的行踪,但他这次听完了以后却一下子沉默了。既然没有敌踪,那黄石也就不在指挥塔上吹冷风了。他走下指挥塔后示意洪安通和他并肩而行。

      洪安通已经跟随他多年,彼此间都互相熟悉的很了。黄石交下来地事情洪安通一定会去干,但以前到洪安通向他汇报工作时候,很少有吞吞吐吐的跟挤牙膏一样情况。洪安通的脑子也很好,分析起问题来从来都是头头是道,更绝少有把话憋在心里不说得时候。黄石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别的几次都是因为洪安通对他部署的任务有抵触心理。

      等黄石问起他的着法后,果不其然,洪安通开始进言了:“属下以为,大人去窥探这个女子非常不妥,万一泄露了出去,对大人清名极为有害……”

      赵慢熊的高瞻远瞩在最近几年不断得到体现。经过这段时间地历练,张再弟和洪安通也成长了很多,但张再弟对黄石的命令总是无条件的服从和不折不扣地执行,而洪安通经常有些自己的想法,甚至会对黄石的命令有所不满,比如现在。

      “……大人肩负觉华全岛安危、几万军民的生死。此时不用内卫队多方侦查也就罢了,至少也该让他们休息,怎么好做窥探一个良家女子的事情?”洪安通越说越激动,显然对黄石这个命令非常反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洪安通修炼童子功的原因,黄石感觉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偏激,随着长生岛的军事形势不断好转,对建奴的仇恨让洪安通似乎连一天都忍不下去了。现在洪安通的这番描述里,黄石简直就是一个贪恋女色,轻视将士生命的混蛋了:“大人为一妇人而置部众于险地,属下以为不妥。”

      不管心情一下子被洪安通的这番话搞得恶劣无比,但黄石还是勉强在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频频点头说道:“好了,好了,我这事确实有错。多谢洪千总直言。”

      “大人言重了。”洪安通听出来黄石语气里的不耐烦,气焰一下子就消了不少。他忙着加上了一句:“这也是属下的一片犬马愚忠。”

      黄石闻言长叹了口气:“忠言逆耳,这个我很明白的,你继续说吧。”

      “也没有什么要说得了。”洪安通成功地把黄石的好心情统统驱逐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他打探来的关于赵二姑娘的消息。如果他把这些放在前面说,黄石或许会听得津津有味。但刚被他正义凛然地进了一番“忠言”后,这些消息就让黄石越听越不是味。

      二十七日白天又平静地度过,宁远方向也已经没有了炮声。黄石派出的探马被拦裁在冰面上无法登岸,后金军仍然不断派出探马侦探觉华的情报,不过现在他们的数童也大大减小了。参谋军官们都认为这是情报屏障而不是情报触角,他们也普遍相信后金军在为撤退作准备。

      对金求德一伙儿的判断,黄石也表示了认可。既然后金军不再耗费马力进行连续的侦查工作,那就说明敌人对进攻兴趣小小。进一步说,黄石认为没有对明军防线弱点的细致探查,努尔哈赤就是想进攻也无从谈起。

      三千长生军肯定无力在平原上对抗后金七旗部队。觉华关宁军指望不上,宁远守军更绝对不会出城,眼下的战果也不是不可以满足。黄石传令全军固守后,就主动邀请岛上文武官员来议事,议事完毕后自然就是喝些酒御寒。

      黄石敬了姚参将和赵通判各一轮酒后,就借口军务繁忙离开了。

      走到觉华两山间的峡谷处,黄石挥手让随行的内卫退下。又前行了不远后,黄石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寒风中,头面都用冬衣捂得严严实实。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2节宁远

      以前在长生岛和李云睿聊的时候,黄石曾听这个家伙讲过一些这个时代的男女社交技巧。用李云睿的话说,只要能把女人单独约出来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因为这说明她们已经动心了。他还说见面后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往地上一跪,喊一嗓子:“在下能得小娘子垂青,真是杀身难报!”李云睿说这类的话就能让已经动心的女人大为高兴,她们过来搀扶的时候只要再在地上耍赖不起身,寻死觅活地跪一会儿基本就大功告成了。

      李云睿的话黄石认为还算靠谱。毕竟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性一般也没有什么和男性交往的机会,而且她们也不会有机会上网了解浪子是什么类型的生物。但李云睿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一时间把杨致远他们听得都愣住了。当时已为人夫的贺定远一边警惕地看着洋洋得意的李云睿,一边用充满怀疑的语气说道:“李督司真会讲故事,说得就和真的一样。”

      “什么叫讲故事,我一向就是往地上……不,卑职听说那些登徒子一般就往地上一跪,小娘子们自然心疼……”

      李云睿的故事让黄石明白:在明末时分,把女子私下约出来的行为,对双方的名声都是一种很大的挑战。今天黄石设法让内卫把赵二姑娘偷请了出来,如果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了,他不要指望御史们会放过他。

      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即使黄石对赵二姑娘有意,最合理的办法也是去向她哥哥提亲。不过因为作为一个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有一些话黄石觉得还是对本人说清楚为好。比较让黄石感到麻烦的是长生岛的王姑娘问题,但是他很快就确认自己对赵二姑娘的感觉和对王姑娘的感觉完全不同,所以黄石决定暂时先不去想这个问题。

      在黄石走过来地时候,赵二姑娘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今天黄石的内卫来相邀的时候,她决定还是不要得罪这位人物为好。此外根据以往的接触,赵二姑娘觉得黄石基本上算是一位正人君子。再说黄石对赵家有过两次救命之恩,既然他要见自己,赵二姑娘觉得那就是冒险也要来一趟,不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所以她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黄石的戏文。

      “赵小娘子安好。”黄石走过来以后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礼,跟着不等对方回礼就朗声说道:“在下欲与尊兄商议一件事情,所以想请教赵小娘子一件事情。

      赵二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太子少保大人请说,小女子知无不言。”

      “在下想请问赵小娘子,可否许配人家?”黄石看见对面的人一下子就把头垂下去了,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在下听说,尊兄曾和宁前一位同僚约写过婚书,不过令兄的那份还没有写,而且也没有行过下聘问名之礼,所以赵小娘子现在并无正式地婚约。不知在下所知是否有误?”

      那次的婚书没写成,自然是因为黄石不好。今天来之前赵二姑娘也猜黄石很可能会提类似的问题,不过在她直接面对男子的求婚时,心里还是一下子被涌上来的感情填得满满的。赵二姑娘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脸上还蒙得严严实实的,本能地垂首向下免得被对面的人看见自己脸上地甜蜜微笑。

      幸好理智总是比情感经久。赵二姑娘知道自己要是悔婚,估计她大哥就有些不好做人了。此外在赵二姑娘的个人印象中,黄石还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给她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件事情,恐怕太子少保大人还是直接去问家兄为好,由小女子回答恐怕于礼不合。”偷偷挑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那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赵二姑娘咬了咬下嘴唇,加重了语气说道:“确实如太子少保大人所言,家兄还没有写婚书。不过……以小女子之见,家兄一向重诺守信。”

      “是吗?”黄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对方言语里的含义似乎是反面的,不过也许是表达一种无奈,他还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停顿了片刻后,黄石决定再确认一下:“赵小娘子以为这个承诺该遵守吗?”

      对面的人不讲话,黄石知道自己的话实在过于唐突了,不过作为现代人他看重女方自己的意见胜于女方家人的意见:“在下可以向赵小娘子保证,只要小娘子认为那婚约不算数,在下就一定能让它不算数!”

      这种赤裸裸的表达让赵二姑娘又羞又恼,不过这次她犹豫了很久,才第二次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咬牙说道:“太子少保大人明鉴,小女子听说:一诺千金,无信不立。”

      “原来如此。”黄石点了点头,跟着轻轻一笑间,就躬身一鞠:“今天是在下唐突无礼了,请赵小娘子千万恕罪则个。”

      说完黄石就一抖披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走到内卫警戒线的时候他命令洪安通小心把赵二姑娘护送回家,然后就可以解除对赵家的侦查工作了。

      等洪安通回来地时候,他看见黄石正在喝酒。这主要是因为黄石心中气苦,他自认为无论是身材、相貌、举止、礼仪,自己都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结果却这么干脆的被拒绝掉。输在一个女方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对手面前,这让黄石自感大失面子,也有些遗憾——眼下的参谋们只懂得打仗,如果李云睿在,他肯定能给好好参谋一番。

      洪安通着见黄石在喝酒,便忍不住把其他的人轰了出去,走上来前来说道:“大人一身而负辽东安危,怎能为一个妇人而自暴自弃,贪恋杯中之物?”

      “自暴自弃?贪恋杯之物?谁?在说我么?”黄石惊奇地蹦出了一连串问话。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在喝酒,不过米酒的度数又不高。何况他也只要了一杯酒慢慢喝着解闷,并无一口气灌下一坛的打算,甚至连喝第二杯的打算都没有。虽然今天比起往日滴酒不沾要差一些,不过黄石自认为离酗酒还差得很远。洪安通这个大帽子扣过来让他很是惊诧。

      洪安通见黄石不纳谏,连忙又退开一步:“属下敢请大人勿为女色所惑,而置将士安危于不顾。”

      “好了,”黄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他把杯里的剩酒一饮而尽,接着就把那杯子丢到了洪安通面前:“拿去吧,我今天就喝这一杯而已。绝不会多喝一口的。”

      脸上露出些许喜色的洪安通拾起了酒碗,他退出去前还不忘了对黄石说最后一句:“这也是属下一片犬马愚忠,大人从谏如流,将士幸甚,属下幸甚。”

      “嗯。”黄石听任洪安通把功劳都划拉到他自己身上去了,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就解开衣甲而朝里躺下,过了一会就睡去了。

      一直睡到又被执勤的内卫军官吵醒,黄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户上还是一片漆黑。他心里一惊,一骨碌就翻身弹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听到任何人马喧哗地声音,这又让他悬着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沉声让外面地内卫开门进来。

      确实不是后金军夜袭,他们说到底还是人而不是真的野猪皮。寒冬中的东北,摸黑从冰面上溜过夜袭,这样的本事后金军还是没有的。其实是章明河来紧急求见,外而的内卫军官就把他放了进来。黄石一边坐在炕上揉眼,一边让章明河坐下说话。

      “姚参将他们追击去了!”章明河说完第一句话,本来还没睡醒地黄石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了,直愣愣地让章明河把话说清楚。

      觉华之战后金军损失数千,可是几乎连明军的一根毫毛都没有碰掉。所以自打觉华保卫战结束,姚与贤他们就一直觉得后金军也不过如此,成天撺掇黄石找机会去劫营。跨过十几里冰面劫营的本事,后金军没有,黄石也没有,所以黄石毫不客气地否决了类似的提案。

      等到黄石说后金军可能撤退后,姚参将他们就开始游说黄石追击,可是黄石不敢靠三千人去追击至少一万二千披甲的后金军。因为他估计后金的后卫至少有一个旗,万一自己的步兵大队被后金后卫部队拖住,那后金大军一个回身就能把自己吃掉。

      昨天下午后金军就已经有了撤退迹象。黄石严令不许擅自出战,姚参将他们虽然看得心里痒痒,但也不敢自行前去追击。入夜后,后金的后卫部队也开始举火撤退了,胡参将和金参将终于忍不住了,就决定以觉华兵力自行追击,不通告黄石了。姚参将虽然不同意,但也保证不事先报告黄石。

      黄石在觉华的地位本来就是大敌当前的危机感带来的。现在这个危机感消除了,他作为东江副将自然再也控制不住关宁军了。这四营的关宁军的行动被夜色遮蔽住了,东江军这里事先并无察觉。一直到关宁军前队开始乱哄哄地举火出营时,东江军内卫才感觉情况异常。

      不过天色这么暗,长生岛内卫队也不确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去询问情况的人得到的也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在章明河进来前他们还没有搞清楚是不是正常的调动,所以也没有喊醒黄石和洪安通。

      章明河之所以明白,那是因为他被骗了:“……胡参将说要借卑职的火铳看看,当时卑职被灌醉了,就一口气答应了,结果他们就卷走了卑职的三百支火铳……”

      东江游击章明河作为选锋营的营官,是黄石体系中唯一能指挥几个队的人。这次来觉华的七个队中有两个是选锋营的步队,为了防止别人说怪话,黄石平时一向让章明河单立一营,免得有御史弹劾自己吞噬友军。

      章明河的两个步队有三百火铳兵,胡一宁他们昨晚到章明河的营中把他灌醉了,然后借走了他全部的火铳,跟着又邀请他一起去追击后金军。

      虽然别人还认为章明河不是黄石的嫡系,但他自己却明显不这么看。胡参将他们的邀请立刻就把章明河的酒吓醒了,死活想把黄石发给他的火铳要回来。章明河的这个企图自然失败了,可是胡参将拉他下水的企图也失败了。章明河严令手下八百士兵不许走出营门一步,然后就急忙来找黄石汇报情况。

      “你说姚与贤没有参与?”

      “是。卑职还听见胡一宁骂骂咧咧地,他说姚参将把大头功劳分走了,这次去追击建奴如果有斩获,也绝对不分给姚参将。”

      “嗯,很好。”黄石并没有进一步责备章明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想下一步怎么挽回了。章明河虽然私下把武器借给别人,但他遇到大是大非还是不糊涂。况且章明河是第一个主动来投长生军的人,只要没有重大错误,那黄石怎么都要保住这个标杆。

      “你起来吧。”看到章明河跪在地上吓得满头是汗,黄石还递给了他一条毛巾。黄石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推开窗户,冒着寒风看了看一片漆黑的东方:“寒夜中,我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只有等天明再去追赶,希望还来得及。

      黄石让章明河赶紧回去好好睡觉,天明后做好整兵出发的准备。送走了章明河后,黄石打算趁着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先睡上一会儿再说。不料他才钻进被窝舒服地叹了口气,卫兵就又把急吼吼的赵引弓带进来了。

      才把气急败坏的赵引弓请进门,他就劈头盖脸地问道:“黄军门,金冠和胡一宁他们领着两营兵马自行追建奴去了,下官敢问黄军门以为胜负如何?”

      见到赵引弓消息如此灵通,让黄石大吃了一惊:“赵大人从何得知此事?”

      赵引弓的大妹夫是金冠营中的文书。这次觉华之战后很多文官都觉得黄石也没啥了不起的,反倒是赵引弓对黄石的看法彻底改变,特别迷信起黄石的判断来。听说金冠出兵追击后,赵引弓的大妹夫舍不得那份功劳就要跟着一起出发。因为他知道赵引弓绝不会同意所以也就没有通知他,一心想拿份功劳好升官。

      赵家大姑娘虽然有些花痴,但她不是蠢货,她一门心思就是如何捆住丈夫的心,所以就化妆成书童跟着一起走了。赵二姑娘现在住在姐姐、姐夫家里,苦劝不住他们之后,就跑到哥哥那里报信去了,所以赵引弓就知道了。

      赵引弓的大妹夫毫无疑问是个目光短浅地蠢货。黄石也听得出来赵通判对这个妹夫极其不满,与其说赵引弓担心妹夫,还不如说他是在担心妹妹。只是黄石有些好奇为啥赵家大妹子要化妆成书童一起去,但不等他问赵引弓自己就吐露出来了,原来他大妹夫不会骑马,万一遇险恐怕不能迅速逃脱。

      当年广宁撤退时,姓赵的一家都积极学习骑马,赵老头让两个女儿也都学会了。今天赵大姑娘怕丈夫会遇到危险,所以就跟着去了。现在气恨交加的赵引弓一不小心,忍不住就把这些都讲了出来了。念及自己妹妹的安危,他还狠狠地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黄石叫亲兵给赵大人上茶压惊,现在他有点理解为啥赵家对自己的印象了。大女儿平时委曲求全还要受气,关键时刻这位老兄为了争功,还要把老婆带入他当护身符——赵家的女儿嫁给了这么一个人渣,确实也难怪他们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

      跟随黄石出击的大都是他的内卫,这近百人也都是在辽东沙场驰骋多年的战士了。洪安通骑马紧跟在黄石右后侧,章明河这次也重操旧业,捏着一根马槊跟随在黄石的另一侧半个马身后。章明河原来的亲兵、家丁队已经解散,他留下了二十个人做营近卫,这次也都一起带来了。

      黄石的计划是,如果后金军军容齐整,那他自然只有明哲保身。但如果后金军队形散乱,那他就可以看看能不能趁乱把几位将军抢回去。

      赶到宁远堡附近后,黄石他们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战场。部分明军已经溃退而回,少量的后金军则在尾随追击。两军目前正在绕城而走,而城上地守军既不敢大开城门放人进去,也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开炮射击,只能在城头上傻愣愣地看着城下的追击。

      “没用的辽西军又垮了,而且显然垮得很快,这都已经逃得七零八落了。”停住马观察了会儿眼前的一片混乱,黄石长长叹了口气,左手扶缰,右手缓缓拔出长剑,把它斜指向天空。

      背后一片连绵的铿锵声,黄石知道卫队已经是人人刀剑出鞘了。他一夹马腹,向前冲去的时候高声喝道:“让建奴尝尝我们辽东边军的厉害!”

      后面又响起连绵的响应声:“让建奴尝尝我们的厉害!”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3节骑战

      上岛以来黄石本来就征用了些马,出发前他又冲到了姚参将营里要走了一批战马,并委婉谢绝了姚参将派兵的好意。离开觉华的时候黄石把统一指挥权交给了赵引弓,让他做好接受伤兵的准备,此外黄石还要赵引弓预备人力准备协防野战工事。虽然情况坏到这一步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可不防。

      身后是举着他旗帜的传令兵,黄石手下的百余名骑兵一字排开,以他为中点排成了一个长蛇阵,他们跟在黄石身后缓缓催动坐骑,在不断加速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这个队形,直向远处的一队后金骑兵冲去。

      “洪安通。”黄石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

      “属下在。”紧跟着黄石的内卫队长立刻沉声响应。

      “章明河。”

      “卑职在,紧随于大人之后。”选锋营营官单手挺着马槊,也雄赳赳地高声喊了一嗓子。

      逃到宁远城下的明军大部分是骑兵,他们一边绕城而跑,一边拼命喊着让城上开门。追过来的后金骑兵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而且队形也散乱开了,完全没有做好交战的准备。他们这样乱哄哄地追逐着,一直等长生岛骑兵冲到近前才有人注意到他们。

      黄石紧紧绷着手肘,右臂握着长剑形成了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前方。胯下的坐骑跑起了兴子来,风声呼啸着从头盔两侧吹过,和密集的马蹄声混成一片。眼前的少量敌军似乎有些踌躇不定,但不少后骑兵仍然慢慢地集中了起来,放弃了追击,展开了队形,似乎是要和明军对冲。

      “建奴来不及了,他们反应得太迟了!”黄石在心中为对手作出了判断。他又存力夹了夹马腹,受到激励的战马卯足了力气向前方冲去。章明河、洪安通和其它的军官也都紧跟在黄石的后面,用力踢着胯下的坐骑。也都比普通的内卫士兵们突出了至少一个坐骑位。

      对面排列成阵地后金军见明军已经呼啸而来,似乎也知道没有更多的时间集中了,他们面对面地开始逆向速,全都冲着明军挥舞起了利刃。耳边地风声更响了,黄石很喜欢这种驱驰的感觉。他盯着不断逼近的敌军,目不斜视地又喊了起来:“洪安通、章明河,冲啊!”

      “属下遵命,大人。”

      “卑职遵命,大人。”

      左右侧后几乎同时响起了回声,黄石随手放下了面具,跟着又听到两声大喊一前一后地响起:“杀建奴啊。”

      “杀建奴啊。”

      喊完之后两人也放下了自己头盔上的面具,响应声迅速漫延过整条明军战线,东江军全体士兵们每个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喊了一声:“杀建奴啊。”然后就落下了自己的面具,紧跟着身前地军官们向对手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黄石紧紧握着剑柄,上臂与水平面垂直,肘尖贴着头盔指向苍天,上臂用力地背到了身后,准备发出全力的一击猛劈。

      长生岛的骑兵制式装备是单手马刀。除了拿着马槊的章明河还有他的骑兵外,黄石身后的长生岛官兵都做出和了黄石一模一样的动作。这个骑兵动作也是贺定远建议地,刺杀虽然是最有杀伤力的手段,但贺定远认为在快速交错的战马上很难准确完成这个动作。

      过去在长生岛的演练中,就是贺定远本人对人的精确刺杀十次里也做不到四次,所以他极力鼓吹刀劈才是骑兵交锋的利器。贺定远认为刀劈的命中率至少比枪刺要高上三、四倍,起码他本人几乎是百发百中。而且凭借错马那一刻的力量,刀劈也有致死、致残的威力,起码可以让对手立刻丧失战斗能力。所以与其追求用枪把人扎个对穿,还不如用刀劈来得实惠。

      贺定远的这个评价和长生岛的统计数宇也差不多。大部分骑兵在高速运动中的刀劈命中率都是枪刺命中率的三倍以上。而且用枪的另一个坏处是:相对实战经验较少的长生岛官兵,面对生死考验地时候,可能会比后金军更沉不住气、更冒失地过早刺出手中的枪,这会进一步降低长生岛骑兵本来就不高的武器命中率。

      而黄石的建军思想就是训练出大量廉价的、可持续消耗的战士,而不是少数技惊天人的精锐。既然贺定远的刺人命中率都达不到四成,那黄石就把长生岛骑兵的训练目标定在刀劈能达到五成左右的水平,这样只要对手的军队不都是贺定远这种级数的猛将,长生岛的交换比就不会怎么赔。而如果对手都是贺定远这种级数的战士……那就算交换比赔了又有什么吃亏的?

      比较大的问题是枪刺战马的命中率比较高,不过这个也不怕,只要对手不刺人,骑兵就有一次砍他头的机会,怎么算也不赔本。平时黄石也经常在训练场上骑着马砍稻草人的脑袋,虽然他训练得不像普通士兵那么刻苦,不过这么久下来,黄石自信骑马砍人脑壳的命中率没有五成也有四成了。

      两队骑兵线飞速地接近着,对面的敌人手拿着各自趁手的兵器,冲在最前面的黄石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手手中的那根骑兵长矛。近了,更近了,只见那根长矛的矛尖一闪,远在黄石有机会挥刀前就当胸刺来。黄石向外一侧身躲开了这一击,跟着就大吼了一声,同时一剑挥去。但骑兵长矛从胸前划过时,他和对手的距离过远了,黄石的长剑在空中徒劳地画了一个大弧。

      “不爽,真不爽。”黄石愤怒地猛拉缰绳,让战马嘶呜着从急奔中快速减缓下来。刚才那卯足力气抡圆的一剑落空,让他胸中气血翻腾,手臂感觉空荡荡的差点甩脱了臼。他拔转马头的同时,一边急匆匆地叫着:“掉头,快掉头。”一面就又再次加速,向对手冲去。

      黄石周围的骑兵也都拔转马头跟了上来。几个武器脱手的官兵也都拔出备用的马刀,再次大声呐喊着把利刃挥舞到脑后。刚才的交锋让十个左右东江官兵落马,但对手地六十多人中也有二、三成的人掉下马来。明军和后金军中有几个落地的已经爬了起来,开始用备用的武器交手厮打起来。

      黄石拼命催促着胯下坐骑加速奔跑。骑兵对冲的时候谁速度慢谁就更容易被砍中,他明白这个道理,对面的敌军也明白。剩下的四十几个后金骑兵也已经转头过来,勇敢地又向人多势众的明军迎了上来。

      黄石纵马迎击地时候,手中的剑在空中虚劈了几下,示意身后的部队排成双层队形。现在他深刻地体会到:比起插在地上不动的稻草人,骑马的敌人还是要难砍一些的。死命地踢了马腹几脚,黄石用力地把右臂和长剑在空中抡了几个大圈才背到了脑后,这次紧紧盯住对面敌手的时候,黄石甚至忘了确认一下自己的部下有没有及时跟上。

      又是刚才那个敌兵在自己的对面。黄石双眼锁住那微微颤动的矛尖,上身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把剑或者马刀在后脑位置储力也是长生岛的骑兵规范动作之一,本来贺定远是主张不拘一格,怎么习惯怎么来的,但黄石不以为然,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时问去训练骑兵。

      所以长生岛每次训练或者军事演习后都会把结果详细记录下来,统计各种姿势的命中率并加以分析,最后发现对于长生岛现有的平均水平来说,在真人对抗训练中这种姿势的命中率最高。开始黄石和参谋军官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种动作效果好,但还是下令推广了。后来军事演习进行得多了,黄石他们才发现原因:因为这样骑兵就没有机会用马刀去格挡对方的攻击了。不然面对刺过来地长枪时,不管是不是会被刺到,骑士总是本能地用马刀去格挡,从而降低了攻击效果。

      “我们长生岛的战术手段,一向强调勇敢精神和进攻主义,无论什么兵种都要有孤注一掷的抵近攻击决心,这种兼顾凶猛和准确的作战是最受我们推崇的作战模式……”黄石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这次对面地那支骑矛一直没有动,黄石也一直没有躲……马上,马上就可以挥刀了……终于,在这一瞬间那矛尖斗然一震,快捷无比地扎了过来。

      这时黄石的目光已经开始向上移动了,他全凭本能地一闪,在两人错镫前的那一刹那,黄石手中的长剑也奋力地挥了出去。这次两人靠得很近,剑光一闪就笼罩在了那后金兵的头盔上,那后金兵已经来不及收回骑矛了,所以人就拼命向前趴去。

      双马一错而过,黄石看见自己的长剑在对手的头盔上一挨,接着手上就传来重重的粘滞感,急冲的马力差点把剑带飞。“好!”黄石大叫了一声。错马而过后,黄石用力拉缰的同时,把长剑竖在眼前,眯着眼看着从上面滚落而下的一滴滴鲜血。

      “刺激,刺激,真爽啊。”剑身上的血迹让黄石哈哈大笑起来。刚才两次和死神错身而过的瞬间,他都感觉心中一寒,全身汗毛也都紧张得倒竖。这次用剑挥中目标后,胸中顿时就是如释重负的一松,好像快溺死的人猛然透出一口大气那么痛快。

      今天凌晨听说关宁军又闯祸了以后,黄石在第一时间的惊愣后,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有隐隐的欣喜。自从上觉华岛以来,虽然黄石为了大局一次次委曲求全,但这绝对不代表他很满意扮演这种角色。从长生岛的利益讲,黄石不希望这几个花了好大代价才维系下来的将领们出事;但从感情上讲,黄石又很希望这几个二百五能出点丑、丢人。

      还有就是昨天,一个被他救过两次的小女人给他脸色看不说,自己的护卫官也举着大义的帽子来触自己的霉头。黄石自认为不是流氓,他不打算去和一个小女人计较,他的护卫官忠心耿耿,于公于私他也不能找洪安通的麻烦,所以他勉强把怒火压了下去。刚才黄石看到宁远城外后金军阵形散乱时,他心里的那份激动真是怎么形容也不为过——可算是找到一堆能痛打出气地杂种了,我一定要把你们扁到爆!

      勒定马后,黄石一甩手中的长剑,就猛地调回头来。这次明军又有十个人左右掉下了马去,可后金兵却有一多半都被打下了马。再一次交手,明军仗着人多形成了两层布置。后金军和第一排交手后,还没有调节好马姿就要面对第二批马刀,而后排地明军骑士不但因为无须防备后金兵的反击而可以全力进攻,更因为后金军大多处于旧力才尽的状态,导致第二排明军的攻击命中率也提高了。

      那六十多名后金骑兵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人,他们这次也不调头了,而是扔下了落马的同伴飞速逃离战场。

      黄石领着剩下的骑兵重新跑动起来,掠过在地面上交战地一伙人身旁时,黄石轻松地做了一个直劈,就和往日砍稻草人一样的简单。手中的长剑砍在一个背冲着他的后金士兵后脑上,马匹冲过后黄石把长剑收回胸前看结果,这次剑刃上不仅染上了新鲜的血迹,更有些乳白色的桨水。

      十几个后金残兵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站在地面上的那几个则在转眼间就被明军杀了个精光。黄石的卫队捉住了不少无人地马匹,有些明军官兵是因为马匹受伤而跌落的,其中几个没有受到什么伤,他们从友军手中接过战马的缰绳,又重新加入了部队。

      “黄军门,黄军门!”

      这队后金军逃走后,黄石立刻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声,接着就有一大批明军向他的旗号这里涌了过来,为首的一员战将披头散发,样子狼狈不堪,嘴里犹自呼喊着:“黄军门救命之恩,末将没齿不忘。”

      黄石闻言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金冠又是何人?在今天以前,金参将一共上过两次战场。第一次是耀州之战,他伙同周守廉、姚与贤一起扔下李承先和鲁之甲跑了。第二次就是上次的觉华之战,他细心看了黄石那仗后觉得东江军也没啥了不起的,鳌拜一伙儿辛苦爬了很久悬崖,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就被金参将轻松打死了,这更让他觉得自己以前是高看建奴了。

      他们几个昨天私下商议的时候,觉得反正都不是五品以下的官员,黄石拿他们基本没辙。就算黄石坚持弹劾他们,只要能抢在这之前打个胜仗,那就什么都结了,所以就定计去骗东江军的火铳。

      灌醉了章明河骗走了他的火铳后,金参将他们觉得黄石既然能靠千余火铳打七个旗加蒙古人,那他们三百火铳加自己的那几千三眼,收拾些断后的后金兵还是不成问题的。今天他们本打算仿效黄石那天的方法,用火铳齐射来惊马,然后乱射一气把后金军轰杀到渣。

      他们也确实幸运,只遇上了一个旗。这良好地开始让金参将一伙儿很高兴,可是不幸的事情紧跟着就发生了。也不知道哪个狗才在才看见后金军靠上来的时候就放了一铳,接着全军就炸了窝一样地把所有的火铳都打出去了。借来的火铳因为添药的问题,似乎威力也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好像还有人把它当作了大号霰弹枪使,往里面塞了不少小弹丸。

      结果火铳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后金的骑兵就杀到了眼前。金参将糊里糊涂地就败下阵来,等他脑子清醒一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绕着宁远堡跑圈了。

      黄石冲着金冠微微一笑:“金将军没事吧?可曾受伤?”

      “没有,没有。多谢黄军门关心,末将一切都好。”这话倒也不是客套,本来这些日子金冠身体一直很不舒服,但大功在眼前,他一直拼死支撑。今天金冠和友军一起出击前,身体不适得几次差点倒下。但没想到围着宁远堡跑了两圈,连惊带吓出了一身大汗后,金冠满身的病痛都不翼而飞了。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胡参将还在前面!”金冠身边还有一起逃来的近千骑兵,而逃了一半的时候,胡一宁就不见了。

      少部分后金武士当场战死,落马的全部四十二个后金兵最后都变成了死尸,而明军只死了八个人。十一个重伤失去作战能力的人也被扶上了马,黄石让金冠派些人把他们送回觉华。

      “没问题,包在末将身上,黄军门你就放心吧!”

      金冠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的同时,衔尾追击他们的后金骑兵在不远处集结了起来,金冠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跃马疾驰到黄石身前,挥舞着拳头冲着后金军所在的山头大喝起来:

      “建奴!可是来送死的么?”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4节追逐

      狐假虎威的金冠向后金军挑衅的时候,黄石和他的卫队正在休养马力。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一直相信蛮族的经验优势可以,也一定会被近代军队的勇气和组织压倒。黄石在心里默默地回顾了一下交战的过程,用马刀抵近攻击不仅在训练场上有着良好的统计数字,而且在实战中也确实有着很好的效果。

      从实战经验上来说,现在的长生岛官兵虽然有了极大地提高,但恐怕还达不到和后金军持平的地步,所以水平上的差距就只有靠勇敢的进攻精神来弥补了。不过黄石相信水平差距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只要长生岛坚持消耗战,那么双方的水平就会越来进接近。比如在最近的战役中,后金的白甲兵就再也不能像盖州之战中那样给黄石以巨大的震撼感了。

      对面的后金军看起来并不多,黄石估计人数似乎也就是东江军的一半。虽然还有一些散兵正赶来围拢在对面的旗帜下,不过着起来不太可能超过己方的兵力了。趁着对手集结的机会,黄石还有他的卫队们,以及他们的坐骑都在用力的喘气,尽快地恢复着体力。

      黄石的这个判断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追击近千逃亡明军的不过是后金的两个牛录,此次出征辽西的时候,他们各都带了八十甲兵。一路上不停因病减员,还要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保卫后路,更要派兵押送缴获的粮草回海州,所以到了宁远的时候,这两个牛录都只有六十骑而已。

      今天追击的时候,因为关宁军已经跑散了,所以这两个奉命追击的牛录也分开两路包抄了。刚才那一路的牛录在东江军的追击下已经崩溃,人马都逃之夭夭。现在这个牛录看着远处的蛇旗,突然感到胸口被一种无能为力感充满了。

      以往和东江军作战,虽然是互有胜负,但毕竟还是胜多负少。但和眼前地这个黄石交手,后金军竟然是一仗都没有赢过。开始的几仗被后金军说成是东江军依多为胜,但南关之战后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靠谱了。但是后金军上下都宁愿相信南关之战是己方过于疲惫了,如果不是因为急袭旅顺太疲劳,原本不该如此地。

      但复州之战又把这种说法无情地粉碎了。努尔哈赤虽然极力掩盖复州一战的实情,但后金军上下都找不出太多的理由。尤其是正蓝旗的旗主莽古尔泰,更是气沮已极。到了这次的觉华之战,后金军全军都觉得对面不过是简简单单的野战工事,完全不是什么固若金汤地要塞。但他们扔下了那么多条人命,却连对手的皮都没能擦破一片。

      现在后金军军中的士气,已经不只是一片低迷这么简单了。但上至典型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下至还没有成年的十三、四岁童子兵,他们都坚信长生军是绝对不敢和后金军骑兵作战的。不少悲观的后金军同意长生军很勇敢、同意长生军很团结、也同意长生军很能打,但无论时间地点如何,每一个后金官兵都不会忘了加上一句:“如果是骑马对冲,我们一个勇士能打二十个长生岛杂种!”

      “建奴,可是来送死的么?”

      金冠又冲着对面高喊了一声,黄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忍不住在心里充满恶意地想到——如果建奴骑兵冲过来地时候。金冠这厮回头一看,发现我已经跑了,他脸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虽然黄石很有涵养地听任金冠出风头,但是他身后的章明河却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猛地从黄石背后冲了出来。很煞风景地冲着金冠嚷了起来:“金参将,我的三百支火铳呢?快快交还与我!”

      听见章明河的喊叫声后,金冠顿时脸上就是一片尴尬之色。虽然他们定计要去哄骗些长生岛的物资,但最后为了保险起见,金参将他们还是把行骗目标锁定在了章明河身上。第一,因为这个家伙官职低而且年轻,他们这些老油子觉得肯定能把他哄得团团转;第二,金参将他们还以己之心度人,觉得章明河另立一营肯定不是黄石嫡系,说不定黄石心里还盼着章明河倒霉好整治他;第三,他们进一步认为章明河也未必和黄石一条心,说不定可以给他点甜头,把他也拉上贼船。

      “火铳交给胡参将了,等一会儿胡参将回来,章将军一问便知。”金冠支支吾吾地把黑锅推给生死不知的胡一宁了。刚才看见章明河紧跟在黄石身旁后,金参将就在心底暗暗叫苦。现在一看自己好像把黄石得罪到了,还打了一个大败仗,金参将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吴玉和张国青今天跟着金参将、胡参将一起出击,现在也跟着金冠一起逃了回来。这两个游击也赶快随声附和,一口咬定胡一宁不仅是制定、教唆、执行骗局的罪魁祸首,还把章明河所有的火铳都独吞了。

      章明河脸红脖子粗的似乎还要争辩,黄石轻喝一声把他招了回来。现在不是和这帮人计较的时候。黄石在这些人身上下了那么大地本,眼看这场胜利也能帮助他们爬上高位,自己还指望他们能为长生岛传播些好话呢。黄石想,要是将来到辽西来工作,有这些打过交道的熟人总是会好些。就算不来辽西也说不定能和他们做些买卖,为长生岛和辽南做些有用的工作,现在不好为了几百火铳搞得前功尽弃。

      不过这些理由都不是最关键的,黄石始终坚信一点:大敌当前的时候,绝不是内讧地好时机。

      叫回了激愤的章明河后,黄石感觉自己这边的马力休息得差不多了,而对面的后金军似乎还没有恢复状态。他翻身跃上战马,又一次把长剑拔了出来。

      虽然有过长期的严格训练,但只要一天还没有经过实战考验,黄石就一天无法放下心来。经过了刚才的亲身实战后,黄石得出了几点结论。首先是被敌人先发制人的恐惧感是可以克服的;其次就是敌人先发制人的后果不是不可以忍受地;最后就是马刀的抵近攻击效果不错,非常、非常地不错。

      纸面上地理论永远比不上亲身感受。因刚才一仗而充满自信的黄石高举着长剑,向着眼前敌军的头上虚劈了几下,同时他环顾着自己周围的部下。和黄石一样,这些人也都展示出了比刚才出发前更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跃身上马,抽出了雪亮的白刃。

      军官们按照从高到低地等级,纷纷策马向前挪了一段,他们的身后是军龄最长的内卫老兵,然后是军龄一般的内卫,队伍最后面是最缺乏战斗经验、只上过一两次战场的年轻士兵。默默无声中,按照等级排队完毕的官兵们,都和黄石一起把马刀遥指向对面的敌军。

      眼前的友军都识趣地躲开了。无遮无拦地大地,从马前一直延展到远方的敌人旗帜之下。黄石用余光扫了一下右侧的宁远堡,上面有无数人头攒动。他们射过来的热辣辣的目光,让黄石顿生置身于骄阳旭日中之感:“兄弟们,让我们去把建奴打垮!”

      “遵命,大人。把建奴打垮!”

      黄石落下自己的面具,双腿已经重重地夹上了马腹……

      山丘上的后金牛录刚才就一直在观察对面山头上的明军。虽然眼前的这面蛇旗已经是后金军的噩梦,但这个牛录和所有地后金官兵一样,相信长生岛的骑兵也就是一只追击骑兵,他们绝没有和后金军当面冲突的勇气。以前长生岛的骑兵不都是只有追击的胆量么?今天他们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在后金军休养体力地时候,这个牛录就如同自我催眠一样地反复这样唠叨着,他试图让自己相信刚才那个牛录不是败在堂堂对战中,而是因为被明军突袭才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可是虽然他嘴上一直在啰里啰嗦地唠叨着,心底反驳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这反驳的声音让他始终不敢下令进攻。

      刚才不下令进攻时,牛录还可以找些理由来自己欺骗自己,比如“蓄养马力,等待时机”这类的东西,可是等到对而的明军开始排兵布阵,明显准备进攻的时候,牛录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黄石带领全军拔刀后,那个后金牛录机械地下令全体上马备战。只是等看到远处的明军开始驶下山坡后,后金牛录却张口结舌,怎么也吐不出迎战的命令来。

      牛录手下有不少人看到了刚才对战的全过程,在每一次交锋中,被击落下马的友军人数比敌军只多不少。虽然明军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明军确实是靠堂堂正正的骑战取胜的。一个巨大的疑问沉重地撞击在这个牛录心头上:“那个牛录也是六十骑,只对冲了两次就被打得全军覆没。黄石的人多不说,马力也比我要好,我也是六十骑,那我能不能赢他呢?”

      等到明军冲下土坡开始加速后,后金牛录喃喃自语说了几声“来不及了”后,就飞快地拨转马头,对着大家喊道:“撤兵,撤兵。和大队会合。”

      黄石带领着军队紧紧地追击而去,缨盔两侧又响起了畅快的风声。冬季地面上腾不起太多烟尘,面前的敌军把背影和后脑展露在明军面前。沿路狂飙的两军中,都不时有人失蹄落马。那些倒霉的后金官兵要不是被疾驰而过的马群踏成肉泥,就是才勉强站起来就被无数把马刀再次砍倒。

      在这种毫无危险的追杀中,黄石作为冲在头一个的人,自然最有机会让自已的剑刃染血。一开始他就劈中了一个落荒而逃的敌军,虽然他没有把握那一剑定会要了对方的命,但是想想自己身后的那么多人,那个敌兵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下场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面前又有一个敌兵落马了,那个士兵拼命挥舞着双臂,往前跑的时候后仰着脑袋,把脸都仰到了天上。黄石纵马从他身边驰过的时候,一个直劈就把奔跑中的人拍落尘埃。

      “嘿——”黄石痛快地大叫了一声。仗打到这般田地,真让他感到全身上下都是淋漓畅快之感。

      从山东文官那里受的气、在京师那些日子里受的闷气、还有辽西文武给他找得不痛快,仿佛都随着这一下下的劈砍而逐出体外了。

      本来为了包抄逃窜地明军,这个牛录和另一队后金军分开后就开始绕大圈。刚才和明军对峙的时候他们已绕过了半个宁远堡,长生岛的军队已经横在了他们回家的最近路程上。既然这个牛录的后金军连拼死杀开血路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他们现在就只有绕着宁远堡跑圈来摆脱明军的追击。在两队人环城而跑的时候,宁远堡上密密麻麻都是瞪着眼向下观着地士兵,还有协防的军户和百姓。

      就在他们的眼前脚下,一群狠角色在前面玩命地跑,一群更狠的角色在后面拼死拼活地追。堡内七个野战营的关宁军,无数的军户和壮丁在城墙上站得满满的,人们互相推搡着,都想挤到墙边来观看这罕见的盛况,而宁远堡内地大人物们也都爬上城楼,瞠目结舌地看着后金军被明军追击得亡命飞奔。

      后金军本来也希望明军会适可而止,等到围着宁远堡跑了半个圈子以后,后金牛录才知道今天这事情恐怕是麻烦了。这些甲兵都是他的家奴,正因为他手下的骑马好手多,旗里才会给他这么多马。每次有人掉队都让他心痛如绞。

      这队后金军本来和明军对峙的位置是在宁远堡东门偏北处。为了摆脱长生岛官兵,他们先是笔直南下,然后从南门前拐大弯向西。现在他们已经朝着西门逃来,兵锋直奔宁远北门前的官道而去。

      当城下的百多骑兵争先恐后的从宁远堡西门前冲过时,这场追逐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他们再也没有谁都还能去留心西门城楼上观众的反应了。先是一团后金骑兵从眼前横着奔腾而过,跟兔子一样地向着北方绝尘而去,然后就是更大的一团明军骑兵呼啸而来,如狼似虎地追着后金军的步伐远去。

      宁远北城楼上地众人看着目眩神驰,一时间竟然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两军都从眼前通过后,城楼上人群的目光也都被黄石的旗帜牵走了,傻傻地看着那面红旗在升腾的尘埃中起伏。一个被群星捧月般围在正中的人率先反应了过来,此人身材矮小、肤色黝黑,还穿着一套明显很不合身地盔甲。他摸着颌下的胡须,若有所悟地说道:“原来马刀骑兵这么厉害!”

      “袁大人高见啊!”

      “袁大人真是见微知着啊!”

      “袁大人一语中的,真是令末将茅塞顿开啊!”

      周围的一群感慨之声才刚刚响起,他们就又听到左侧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这让他们又纷纷把投向右侧的目光收了回来。只见西门南方又滚滚涌过一彪人马,当前的大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金”字,这面大红旗后还有两而稍小的将旗,一面上有个“吴”字,另一面上则有个“张”字。

      来着正是金参将、吴游击和张游击带领的近千关宁铁骑,这浩浩荡荡地军马奔腾起来,那气势真是地动山摇,城上众人眼中只见千军万马如流而过,轰隆隆的蹄声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城池似乎都随之抖动。

      这队关宁铁骑的为首之人金盔银甲、大红披风,正是金冠金参将。他虎目圆睁、咬齿嚼唇,脸上的铜须也一根根地炸起。右手提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青龙偃月刀,左手死死抓着马缰。金冠身体微微前倾,一马当先引领全军追击,全身上下的彪悍本色尽显无遗。正似那勇猛无敌的钢铁凌将,好个跃马横刀的无敌金刚。

      金冠身后就紧跟着另一位威风凛漂的大将,原来是关宁游击张国青。张游击双手紧握马耳边的缰绳,人已经离鞍而起,弓着腰踩在马镫上。张国青双唇紧闭,古井无波的面色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神越过金参将的身侧,直向更前面的黄石将旗望去,两腿不停地反复夹紧,策马紧紧随在金冠身后。

      马术最差的吴玉跟不上金冠和张国青的脚步,在他的竭力催促下,总算把自己的位置保持在了中军里。横眉立目的吴将军右手仗剑直指天空,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面目狰狞犹如地狱中的恶鬼。

      “驾、驾……”通过宁远堡西门城楼前时,凶神恶煞的吴游击又用力地鞭策了几下坐骑,然后宝剑向前用力一挥,不顾眼前弥漫的烟尘扑而而来,兀自嘶声大呼:“杀啊,儿郎们,杀奴啊!”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5节穷鼠

      今天这两个一直追击到宁远堡前的后金牛录本也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态来的。牺牲几个人如果能换回一大批人头和装备的话,牛录们还是很愿意干的。但硬啃长生岛的人马实在没有什么好处,除非……后金牛录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旗帜,除非能砍下黄石的人头,否则赏赐绝对比不上损失。

      不过这牛录也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真回头去杀黄石,就算有命挣还不知道有没有命花呢。他现在也只有快马加鞭,希望能尽快摆脱背后的追兵。只可惜他们这群后金军是长途追击而来,刚才又一直和金参将他们围着宁远绕圈子。现在从猎人变成猎物后,他们的马力已经不足以保证他们安全脱逃了。

      才绕过了小半个宁远堡,就有更多马力将尽的后金骑兵开始掉队了。已经有好几个人的坐骑因为耗尽体力而摔倒,人也被明军追上砍死。所以后来那些掉队的士兵为了摆脱追兵,有不少向外跑开,希望大部队能引走长生军的主要注意力。

      黄石一行仗着人多,每次看见有掉队的后金士兵试图向外逃开时,黄石都会挥剑示意给身后的部下,让两倍于他们的长生岛骑兵脱队前去追击,本队则紧紧咬在后金牛录主队屁股后,不依不饶地坚持追击下去。

      黄石眼前的几个后金士兵和他的距离不断地拉近,他又用力地踢了踢马,让这个缩短距离的过程变得再快一点儿。最靠近黄石的那个后金士兵竟然还没有扔掉他的钉枪,现在他一边单手控缰,一边半扭着头把钉枪向后扎过来,脸上是一片困兽犹斗的绝望神情。

      后金兵使用的单手钉枪一般都做得很长,这主要是为了平衡两端的重量。打仗的时候因为太沉所以只能握在枪杆中段,还必须要挟在腋下才能保持水平。一般来说,四米钉枪的攻击范围大概相当于两米五的马槊或骑矛。不过由于马槊和骑矛都是双手持武器,所以刺杀起来也更灵活。

      当然,后两者的制造工艺更复杂,也更昂贵。

      因为钉枪很难调整刺杀方向,所以以往黄石并不看好它的骑战效果。但现在他发现这东西用来阻止追击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对手中只有一把剑的黄石就很有威胁。他进入了那个敌兵的左侧攻击位置已经有一会儿,但几次尝试攻击都被钉枪阻扰,没能成功地靠上去砍人。

      “你有本事,算我玩不起好了。”黄石从腰中把手铳摸了出来。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还不算太大,大约和步弓差不多。手铳的攻击范围虽然不小,但骑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超出二十米就天知道会打到哪里去。

      刚才骑战的时候,二十米的距离对于错马交锋的两人来说也就是一秒的事情,黄石自然不能用这个东西。而且马速就是安全的保证,黄石更不敢为了提高准头而降低马速去挨砍。再说,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射击一个高速目标,黄石觉得自己的射击水平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现在这种追击战的时候,用手铳看起来倒是正好。

      不过火绳枪的主要问题就是麻烦,收拾好手铳后黄石还需要用火石给引绳点火。他双手放缰准备火铳,马速也因此慢下来了不少。就在他正忙着点燃火绳的时候。突然听到斜刺里传来一声大吼,身后章明河拍马插到黄石马前,抢到了左侧后的攻击位置后,他一槊就把那个敌兵捅了下来。

      今天章明河的心情很不好。按理说他几年前就已经成名了,早早就以马术精良而闻名选锋营。被章肥猫将军选拔为家丁后,全营上下更都把他看作是选锋营的千里驹,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章肥猫在南关之战中阵亡后,章明河不负众望地成为了新一任选锋营领导,这个时候他也才不过二十岁出头而已。

      但从此以后章明河过得就一天不如一天,除了章观水那几个老弟兄以外,营里营外对他服气的没有几个。要不是黄石一直给他撑腰,章明河自知早就混不下去了。复州之战选锋营更把脸丢到姥娃家去了,章明河一咬牙就放弃了自己的独立自主权,投身长生岛成为黄石的旗下部属。贺定远一直是他心里的榜样,章明河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忠诚和武勇成为贺定远那样的人物。

      黄石待他也确实不错,章明河好歹也是长生岛体系里的第一个营官。这次觉华之战选锋营的两个队表现得很勇敢,虽然章明河对这个营的权利和影响已经很小了,但这战功毕竟也要算在他头上一份啊。

      想到自己的果断决策和锦绣的前程,章明河原本心里挺高兴。没想到昨天被金冠他们一奉承,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竟然闯出来这么大的祸。今天早上出击的时候,章明河特意挑了一根丈许的马槊跟着黄石来打仗,满心要多捅死两个后金兵出出气。

      人生总是急什么就不来什么,刚才对冲的两阵中章明河一个人也没能捅着,这让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而且燃烧得更加旺盛。见到黄石磨磨蹭蹭的一直没捅死那个后金兵,章明河再也按捺不住,跃马抢到了黄石身前就是一槊,命中后他心中的快慰真是难以言传。

      前面的另一个后金兵自知逃不掉了,就掏出骑弓想射箭伤敌。章明河紧盯着那人的动作,等后金兵双手放开准备射箭的时候,章明河趁着他马速稍缓,又是一声大吼挺槊扎去,正中那后金兵的肋下……

      后金军风卷残云般地扑向宁远北门,踏上官道后就舍命向北奔逃。他们前脚才刚刚从北门城楼前冲过,后脚黄石一伙儿就杀将了过来。现在双方已经靠得非常近了,刚才黄石看到这支追兵不多而且队形没有章法后,他本打算击退追兵救出那些关宁将领。听说胡一宁掉队后,他想着的也不过是驱逐敌兵,然后再搜索一番来路,看看能不能把胡参将找出来。

      可是一旦看到敌兵在面前落荒而逃,体内原始的追猎本能就复苏过来了。黄石和他的部下们都变得越来越兴奋,紧紧向着逃敌追赶上去。他们刀剑不断地挥动着,更多的鲜血随之喷洒而出,长生岛一行人不断发出兴奋的喊叫声,拼命催促战马前行。

      眼看敌兵就在自己眼前二、三百米落荒而逃,而且人也越来越少,兴奋不已的黄石又狠狠踢了踢坐骑。此时他胯下的战马奋力昂首,加速向前追去。

      那个后金牛录看着身边不断减少地同伴,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又一次回头看了看后面地追兵,有些吃惊地突然发现紧跟在后面的追兵原来也没有多少了。以这个牛录的经验来看,这些追兵腾起的烟尘看上去也就还有三十个人左右。

      紧追不舍的黄石、章明河等人一直顾不得往后看。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满心指望着能快点追上前去再多砍死几个。但事实上和不断掉队地后金军一样,东江军也有些人的马力将尽,就慢慢地落在了后面。而每次有零散后金军脱队逃散时,黄石都会分出两倍于逃兵的兵力去追击,所以渐渐的他们也就不存在什么兵力优势了。

      眼看着后金军突然奔下官道绕起了圈子,黄石不禁大笑三声:“这是狗急跳墙了么?”他长剑一挥,就带着部下直趋而前,跟在后金军背后绕了两个圈。

      前面敌军的马队窜上了一个山丘,跟着就纷纷消失在山坡后。黄石撵着敌军的尾巴追上山坡,第一个跃上土丘的最高峰。在第一眼看到山坡背后敌军部署时,黄石前倾的身体本能地后仰了一下,前指地长剑也猛地一个回缩,似乎是要做出一个止步的命令。

      ……

      那个后金牛录本来只是心疼自己损失的人马,但看到追兵不过三十个人左右时,他就又动了狙击黄石的念头。他身边的人已经只剩下四十个了,而且照这个架势跑下去,至少还要再丢一半给明军。

      兵法上所谓的“穷寇勿迫”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反正逃跑也是死,那个后金牛录就发狠要决一死战了。如果能杀了黄石,那他无论损失多少人马,旗里和汗王都肯定会给他补齐的。后金牛录也没有把握说自己的坐骑一定有充足的体力让自己逃掉。反正都是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地,总比掉队然后被窝窝囊囊地砍死,像现在这样被黄石一刀一刀地割肉好一些。

      所以他带领部队逃下官道,直奔路边的丘陵地带而去。这时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黄石看见地形复杂就能放过他。但后金牛录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东江军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也跟着冲下官道,一直追逐着他们驰入了丘陵中。

      这样后金牛录最后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较高地丘陵。带头冲过山后,他立刻拉住了马匹,第一个跳下马开始准备伏击。他身后的奴才们虽然还有些惊慌,但一看这个架势也就明白了主子的打算,也纷纷扯住坐骑,以最快的速度拉起一条防线。

      最后几个后金兵逃过山丘最高点时,已经有二十多个后金武士在后坡的伏击线上站稳了。后金牛录正急速地给他们下达着命令。这批后金士兵把马横过来构成简易的野战工事,最早停下来的几个人还取下了马背上的厚毛毡,挡在身前当作盾牌。

      马匹拉成的防线中央,十个后金士兵拿起了铁胎步弓,已经把弓弦拉成了满月状。他们才做好这个准备,黄石就一马当先从山顶上跃了出来。后金牛录看得真切,手臂奋力向着他一指,口中大喝一声:“放箭!”

      跃过山丘最高线时,黄石人在半空已经看到后坡山脚处的敌阵。看到那些在二十米外指着自己的弓箭后,黄石先是本能地往后一仰,跟着就急忙向左一扯缰绳,同时人已经缩身倒向了坐骑的左腹。他这猛烈的一扯几乎把笼头从马头上拽下来,马匹的脖子生生被他向左拉成一个大弧。这个时候一排利箭已经呼啸着激射而来,黄石右腿脱镫向左倒去的时候,先后看见两支箭从头顶划过,坐骑也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声。

      马匹前胸一下子中了四箭,马颈上也中了两箭。在它软倒在地上之前,黄石已经双腿脱镫狼狈地屁股落地滚了出去。在拼命闪开以免被坐骑压住地时候,黄石的心里只来地及转过一个念头:“等我有钱了,一定要给马配上胸铠和颈铠。”

      ……

      后金牛录看见黄石跌下马后,急忙催促弓箭手上弦。他们即将再次拉开弓的时候,明军的后队已经冲到了眼前,射出的十支箭又放倒了两个明军骑手。明军的战马不肯往后金军用马拉出的防线上撞,它们自动驮着骑手从两翼绕行。最外围地两个后金兵和明军骑兵的交锋结果打成了一比一平:一个明军被后金军的钉枪戳下了马,而另一个被飞驰而过的明军一刀劈开了脑壳。

      后金牛录立刻安排自己的一半骑兵缠住明军的骑兵。他知道明军将会变得越来越多,黄石的上百部下很快就会统统赶来。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之前杀了黄石,然后寄希望敌军会士气崩溃而退,这也是这几十个后金士兵唯一生还地机会。

      三十余个明军骑兵瞬间就冲过去了二十个,还有几个已经跳下了马,聚集到了黄石落地的地方。后金牛录知道活命的机会转瞬即逝,他当机立断喝令部众冲锋,跟着也推开身前的马匹,挥舞着一柄大斧向黄石的位置扑去。

      ……

      黄石落马后手脚并用地退开了两步,他右胸和右大腿前外侧各中了一箭,不过这两箭都没有构成伤害。盔甲前方的防御能力本来就很强,平均厚度大概是背部铠甲的两、三倍,而右胸位置也正是全身铠甲最厚的地方之一,击中那里的箭根本就没有能击穿他的山文铠。

      其实将军铠的大腿甲也是重要护甲之一,黄石觉得也差不多有一毫米厚。但这箭或许是距离太近了,它竟然能把山文甲片击得深深内陷,箭头也直嵌入盔甲中。黄石左手用力一扯把它抽了出来,他急速地扫了一眼箭头——还好,上面并没有血。魏公公精挑细选的盔甲果然质量不错。

      后金兵冲过来的时候,黄石已经站起了身。他用力把箭扔到了一边,跟着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匕首。黄石看着前方山脚下伏击自己的后金官兵,右手把长剑轻松地转了一个圈,缓缓停在胸前斜指前方,嘴里吐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来的好!果然是穷鼠噬猫,狗急跳墙。”

      在遇到这个小伏击之前,黄石本来已经发泄得不错了。这些日子积累的怨气也被追猎的喜悦冲刷去了大半。等到被射了两箭、掉下坐骑、又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滚后,黄石顿感胸中的怒火已然在熊熊燃烧,几乎就要从嗓子里喷发而出。

      在敌军开始冲锋以前,黄石双手握住了长剑,人也跨步在地上稳稳站定,还有余暇左右摇了摇脖子,摆好了攻击的架势。眼睛睨着下面的后金武士们,心里尽是蔑视和不屑:“蛮族,蛮族。你们没有文化、没有创造、没有艺术、没有历史,连祖宗都没有、连祖宗都还要到处乱认……真是什么都没有啊……就只能显摆你们杀人、抢劫和毁灭文明的本事……水战不行比陆战、远战不行比近战、今天马战你们又输了,难道还想靠步战来挽回面子么?”

      黄石盯着眼前冲近的生死大敌,在抡动长剑的同时大骂道:“鞑子们还有什么本事么?都尽管拿出来吧!爷爷就在这里等着看呢。”

      对面扑上来的是一个凶猛的大汉,把手里的长柄斧头舞得虎虎生威,黄石双手握剑架住了他的一个凌空下撩。

      跟着又是一个快逾奔雷的下撩袭来,黄石再次用力一架,只感到一阵大力涌来,人被向后冲得退了一步,手中的剑也脱手而去。敌人显然也是拼尽了全力,撩起的长斧划过了一个大圈,令他站立不稳,身体随着往侧面旋转。

      天启赐下尚方宝剑的时候嘱咐黄石要时刻带在身旁,但吴穆和其它不少人都认为还是不要执行这个命令为好。吴穆曾劝说黄石应该像其他人那样把尚方宝剑供起来才是最妥帖的办法,不过黄石却感觉天启的话是认真的。

      黄石退了一步站稳脚,握住腰间的剑柄猛地用力一抽……天子剑已然脱鞘而出,晶莹剑体上流动的寒光就好似一汪清泉。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6节归心

      黄石拔剑的时候,一个后金兵擎着旗矛向自己冲过来。虽然看不清脸,但他感觉此人应该还很年轻。在来旅顺的路上、还有在盖州之战中,那些和黄石做过生死搏斗的敌人都给他留下很凶悍的回忆。要说死在黄石手里的白甲兵都不止一个了,今天这个无论是气势、动作还是身材都不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本来想用手里的匕首当半个盾牌使,可面对对手挥斧的时候,左手掌里如果有个匕首反倒不太得劲。黄石一甩手就把匕首向那个人扔了过去,趁那个敌兵侧头闪开的时候,黄石顺势让开了旗矛,跟着就把它挟在左腋下。

      那个敌兵用力地往回拉矛,黄石左手稳稳地握住旗矛杆,右手一抡长剑就砍在了敌兵前握的左臂上。惨叫声中敌兵松开了右手去捂断臂,他在骤然失去重心后一个倒栽葱就向着山脚下滚去。黄石面不改色地把牛录旗收入手中扔在脚下。他在敌兵翻滚下去之前看清了对手的面孔,大概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时周围已经响起了好几声惨叫声。簇拥在黄石身边的几个内卫别的姑且不论,至少一身的装备是对面的后金军绝对不能比的。在敌兵冲上来之前,他们早已经蓄势待发,接着就居高临下给仰攻的后金军以猛烈的一击。

      那个挥斧的猛汉又冲着黄石扑过来,黄石扔掉了匕首以后,整个左手都能握在剑柄上用力了,他双手架住斧柄,仗着身高和体重的优势,手臂先急转一圈,跟着一扬就把对手的斧头旋飞了出去。对面的敌人面色惊慌地后退了两步。冲着空手的敌人,黄石把宝剑擎过了头顶,就打算用一个重劈解决他。

      把宝剑深深后引的时候,黄石从对手的脸上看到一丝恐惧……一口气已经吸到了底,对手脸上的恐惧之色更浓了……就在他要发出一声大喝,并全力斩出这一剑地时候,对手已经恐惧得脸都开始扭曲了,还后退了一步——这一系列动作其实也就是瞬间。

      紧跟着黄石也觉得脑后刮起一阵风,在宝剑将动未动的一刹那,一个庞然大物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汹涌地气流差点把黄石带得一个踉跄。

      眼前赫然是一个骑将的背影,那战将手握一柄青龙偃月刀,侧身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横劈。黄石看着对面敌人的首级飞上了半空,同时他还听到一声浑厚的大喝,那深沉的男低音里满满浸透着威武地大丈夫气概:“斩——”

      无数的骑兵接连不断地跃入战场,黄石和他的内卫们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退出了战斗的核心位置。刚赶到的骑兵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小小的战场也一下子沸腾了起来。黄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终于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他左手摸着剑鞘,把尚方宝剑插了回去。两侧还是不断有骑兵从背后冲出,脑后远远地传过来一个人奋力地吼叫:“杀啊,儿郎们,杀奴啊!”

      ……

      金参将领着数百关宁铁骑赶到后没有一刻,战斗就没有任何悬念地结束了。二十几个后金兵都被蜂拥而来的关宁铁骑剁成了肉酱,还有十几个后金骑兵根本没有下马,他们趁着本队牵扯住明军注意力的机会,尽其所能地飞快脱离了战场。黄石的内卫因为关心主帅,所以也没有再去追赶他们。

      “建奴抛下了友军和上司临阵脱逃,而关宁铁骑却争先奋勇杀敌……”黄石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轻声自言自语了几句。面前的友军正乱哄哄地清理战场,洪安通已经把黄石的剑捡了回来:“大人,剑。”

      黄石把这把剑和长匕首也都插回鞘中。洪安通带着难掩的羡慕看着黄石的另一把佩剑,忍不住出声问道:“大人,用尚方宝剑杀贼,可谓乐乎?”

      “哦……”黄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痛快得很,用尚方宝剑杀贼总比杀牛好。”

      这话激起了黄石周围内卫官兵的一片笑声。当年萨尔浒之战前,辽东镇已经是军穷兵疲。兵部右侍郎杨镐下令杀牛誓师地时候,士兵换了三把刀子,连着三刀都没能捅进牛肚子里。下不来台的杨镐一怒之下,让士兵拿尚方宝剑去杀牛,总算是把牛杀了。

      萨尔浒、沈阳、辽阳三战后,辽东镇军户子弟中不甘为异族统治的,大多都逃难朝鲜或是南下旅顺。东江军九成以上的官兵都是辽东镇子弟。黄石一提这个杀牛的典故,长生岛官兵无不大笑,但笑声渐渐变成了悲切地叹息之音。

      当年辽东镇军户穷困,辽东众将都主张让子弟兵多吃几个月饱饭,多下发些武器再去进攻建州。但大明兵部严令不许,认为军费预算已经超支,所以兵部告诉辽东镇——粮草只能发到这个冬天,如果再不进攻建州就没有粮饷了。

      一个内卫军官唏嘘道:“如果……如果当年辽东镇的父兄们能有大人发给我们的盔甲,萨尔浒我们又怎么会输呢?”

      这话让包括黄石在内的长生岛官兵一下子都沉默了。当年除了三刀捅不开牛肚皮的意外,就是辽东镇的大将杜松也装备奇差。杜松的铁头盔已经锈透了,大明工部给外面涂了一层漆就当正品拨给辽东镇用,结果在战场上一发流矢竟然就洞穿了杜松这样大将的铁盔,把他当场射死。

      杜松的家丁抢回了家主的尸体,那如同纸糊一般的头盔让阁老徐光启也很无奈,不过他也只能痛心疾首地哀叹两句而已。大明工部并没有任何官员为此受到惩罚。文视武如奴婢,武视文如寇仇!东江镇官兵本就多出身于辽东镇军户,萨尔浒之战辽东镇数万官兵战殁,因此长生岛官兵也多有父兄死于其中。

      一个内卫感慨地小声复述起邓肯的话:“我大明工部的官员,真都该被杀头。”

      洪安通不是辽东镇军户子弟出身,这个话题他插不上话。他眼见众人提起旧事默然无语,洪安通用力地把马刀在空中挽了两个刀花,然后熟极而流地把马刀一拍入鞘,冲着黄石大声说道:“这把刀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血了。属下虽然日夜练习,但总担心武艺已经生疏了……”

      拍了拍腰间的剑柄后,洪安通跟着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声:“今天总算是开荤了,总算宝刀不老。”

      这话引起了周围一片附和的赞叹声。最近一段日子来内卫队总是干着类似宪兵的工作。今天和后金兵痛快淋漓地厮杀一番后,不仅仅黄石精神大振,他手下的这队内卫也如同染血过地一把钢刀,磨砺出一股锐利的杀气来。

      激情释放过后,金冠大步流星地向着黄石和他的手下走了过来。走到黄石身前他先是深深鞠躬,接着就轻舒猿臂,把手里的大刀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刀柄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金冠右手扶住刀柄,左手扶膝跪倒:“末将姗姗来迟,请黄军门恕罪。”

      张国青和吴玉也紧跟在金冠身后赶了过来,他们同时在金参将左右侧后单膝跪下,同声唱到:“末将来迟,死罪、死罪!”

      “三位将军请起,多谢三位仗义援手了。”黄石急忙伸手做了一个扶起的动作。在这三人身上今天已经下了不少本钱了,要是都被后金兵打死了那可就赔大发了。昨天这三个人加上那个生死不明的胡参将虽然骗了章明河,但说到底他们是关宁军,黄石也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最多让他们再吐些功劳和银子出来,算是略施薄惩也就罢了。

      刚才观战的时候,黄石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跟章明河说过了。黄石虽然责备了章明河两句,但还是答应给他重新发下火铳。在长生岛的条例中,虽然有损坏武器的相应惩罚条款,不过那些条例中的案例要件和章明河昨天犯的错误并不完全吻合。以往从没有发生过友军恶意盗窃长生岛军用物资的行为,所以黄石打算回去以后补充上一个条例,而不再追究这件事情了。

      看着金冠等人跪在前面,黄石身后的章明河虽然恨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但他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的理由了。章明河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以黄石的意志为意志,这样才能尽快地融入到长生岛嫡系中去。

      金冠虽然不知道黄石心里的盘算,但他猜想黄石总不会让自己下不来台。金参将听到黄石语气这么客气,心里忍不住又打起了小鼓,思忖着:客气就是见外啊,见外就是不把那人当自己人看啊……金冠听见背后传来盔甲的摩擦声,张国青和吴玉似乎有起身的意思,他连忙咳嗽一声,把头垂得更低了:“末将几次三番遇险,都是黄军门救的命。这大恩大德,末将真是无以为报啊。”

      金冠说到后来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张、吴二人立刻猛醒过来,正要站起来的身子一沉,都扑通趴到了地上:“黄军门屡次救命的恩德,末将没齿不忘,没齿不忘啊!”

      姚参将不在的时候,金参将显然就是众人之首。他狠狠地拍打了地面几下:“昨夜听说建奴退兵,末将等想去追击,一时间军器不足。胡一宁那狗贼就撺掇末将去向章将军借火铳,末将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想先借来用用,打完就还……”

      说到这里金参将发出一阵长吁短叹,愧疚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身后的另两个人心领神会,知道这一关是躲不过去的,所以也跟着一起破口大骂胡一宁。骂了一会儿胡一宁,又是金参将带头,三个人话锋一转,跟着连声痛骂自己早就该死了,以后只要黄石一声吩咐,他们就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

      这段时间里黄石几次想把他们三个拉起来,但是才扶起了这个,另一个又趴下了。反正就是趴在那里反复地诚恳认罪,七分骂自己,三分骂胡参将。又过了一会儿,金参将发起了性子,捶胸顿足地嚷嚷说:“末将这就带人回去,拼死也要把掉在路上的三百支火铳都给章将军找到。要是少了一支末将就不回来了。这话就搁黄军门您这儿了。”

      另外两个也跟着瞎起哄,黄石自然不能听任他们发疯,赶紧说火铳丢了可以再造,不值得为了这些东西冒险。金参将他们又嚷嚷了一会儿,最后逼着黄石同意他们按照每门火铳五十两银子的价格赔偿,然后才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长生岛的火铳本来一支也要不了几两银子。这次黄石回长生岛的时候,听鲍九孙说现在有了钢钻头后效率更是大大提高,以前需要一天才能钻好地火铳现在三个时辰就能完成。既然眼下金参将他们态度这么好,黄石也就不好意思再难为他们,偷火铳的事情看来就可以抹去了。

      “大恩不言谢,黄军门救了末将这么多次了,以后但有所命,末将一定甘为差遣。”金参将他们生怕黄石不把自己列入报功名单,又大表了一通忠心。随后张国青仍不忘气恨恨地加上一句:“都是胡一宁那个狗东西,净出馊主意,死得好!”

      这话又引起了一片共鸣。吴玉满脸激愤,挥手做了个虚劈地动作:“就是,就是。胡一宁这厮……哼,哼。末将真恨不得砍他两刀!”

      战斗已经结束了,却一直没有找到胡一宁,大家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黄石明白眼前这几位参将需要下台阶,所以就慷慨地给他们一个机会:“好了,好了。人死为大,无论胡参将有什么不是,毕竟他也是力战殉国,我们就不要再责备他了。”

      听了黄石这句话,金参将他们算是吃了定心丸。既然黄石连胡一宁都不愿意再责备,那自己的军功十有八九也是保住了。众人顿时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黄军门真是宽厚啊。”

      “胡一宁泉下有知,也必然惭愧得无地自容。”

      “这几天末将跟着黄军门打仗,心里说不出来地一股味道,暖洋洋的就是舒坦。”

      ……

      几个人极力地吹捧黄石,借机不忘自我吹捧几下,外加骂骂胡一宁。吴玉扯着大嗓门狂叫道:“黄军门大人大量不与胡一宁那厮计较了,但某家可没有黄军门那样的海量。一会儿要是找到那厮的尸体,某家定要踢上两脚。你们可不要拦着我啊。”

      “谁会拦着你,”张国青唾沫横飞地叫道,跟着又做了劈砍的动作:“我还要斩上两刀呢。”

      “还有我……”金冠才把手高举了起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拖长声的呼喊:“黄军门啊!”

      好远地一个丘陵上,窜出来一个衣帽不整的男子。他跌跌撞撞地向着黄石旗下跑了过来。卫兵见此人来得突兀,顿时就是一阵骚动。不少关宁士兵纷纷张弓搭箭,还有的人已经抬起了火铳瞄准。

      来人见状一边摘下头上的帽子向众人挥舞着,一边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着,洪亮的嗓音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别放箭,别开枪。黄军门,是我啊……我是胡一宁。黄军门,我是胡一宁啊!”

      刚才落马后,胡一宁就闪到了路边躲避风头。他一边留心观察周围局势,一边掏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一身士兵行头胡乱穿戴好。他看见周围不时有后金游骑经过,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在野外呆着不动很快要被冻死,但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虽然一幅士兵打扮没准也会被摘去人头。

      正在胡一宁彷徨无计的时候,四周已经是风云突变。他趴在一座丘陵后倾听着传来地马蹄和厮杀声,完全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见四外有人高声呼唤他的名字时,胡一宁没想到人们是在寻找自己。他担心是部下被俘,招供出自己曾来战场,这怕是建奴的引蛇出洞之计吧。

      所以老成持重的胡一宁一直没有露头,他一直等到人声渐渐远了,才偷偷探头观察动静。经过他再三辨认,不仅确认了黄石的蛇旗,还隐约认出了金冠那几个老兄弟。胡一宁狂喜得差点昏厥过去,连忙跑出来和大家相认。

      胡一宁冲过来的时候,本来金参将还举着手做着半个劈砍的动作。等他一认清来人确实是他的胡兄弟,当下就是一个飞扑,抢上前去就给了胡一宁一个狗熊似的热烈拥抱,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胡兄弟,你可把哥哥担心坏了。”

      张国青和吴玉也都是热泪盈眶,四个人转眼间就抱做一团:“胡大人啊,我们总算是把救兵请来了。刚才真是一直担心来晚了啊。”

      胡一宁挣扎着推开三个人,一个饿虎扑食就跪在了黄石脚前:“末将几次三番遇险,都是黄军门救命。这大思大德,末将真是无以为报啊!以后只要黄军门一声吩咐,我胡一宁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嗯,末将这就回去,拼死也要把掉在路上的三百支火铳都给章将军找回来,要是少了一支末将就从此不踏上觉华一步……这话就搁黄军门您这儿了。”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7节胆色

      看到胡一宁安然无恙,黄石心里很是高兴。有道是“多个朋友多条路”……黄石一直是这句话的坚定执行者。他不认为仅仅依靠长生岛自己就能克服未来的一切困难,也绝不打算如此。以往黄石无论是对山东文官集团,还是对东江友军,他都尽力与之相处。

      这次的友军虽然有点猥琐,但友军毕竟是友军,黄石还是打算尽量团结他们,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而且关宁铁骑刚才的一番表现也强化了黄石的固有看法:那就是只要关宁铁骑认认真真杀敌,老老实实打仗,别一天到晚琢磨着“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战斗力。

      耀州一战后马世龙已经失势。以黄石想来,关宁军五总兵除了宁远总兵满柱外,剩下的杨麒等将领基本上也完了。这次觉华之战打胜,斩首了这么多首级,黄石估计这次与他配合的三位关宁参将升官是必然的。三个人都能升总兵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每个人都升为总兵.至少升为副将还是大有希望的。

      只要能升一个总兵、两个副将上去,黄石觉得以后也算是能和关宁军拉上交情了。再说觉华还有三位游击,这次功劳这么大,肯定也跑不了他们的一份。经过这一仗,长生岛军队与这几将领的关系可说是非比寻常了,以后就算是调来辽西当差,黄石也不怕完全被人架空了。

      胡一宁归队时,黄石手下的马力也恢复了一些,他亲自领队带着大家继续向北搜索,一路上零零星星又找到了些散兵。为了节约马力,黄石和内卫们都是牵着马步行,近千关宁军官兵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反正人多走几步又不会有多累,一旦到了危机关头马力可是能决定生死胜负的。

      黄石一边走一边把找到的散兵打发回觉华。这些人大多没有马匹,万一遭遇到后金大队骑兵,带他们逃跑也很不容易。可是如果不能把他们活着带离战场,那黄石又何必冒险来打这一仗呢?黄石虽然是牵马步行,但他也刻意走在大军之前,以便让那些得救的关宁军士兵都能看见长生岛的旗帜。

      这些士兵心里自然也都清楚是谁救了他们的命。有这些人口口相传,在关中军中自然就多了不少义务广告员。走了几里路出去后,黄石就已经收拢了三、四百散兵,他们千思万谢后纷纷踏上归途,三三两两地结伴向着南方走去。

      黄石记得历史上宁远堡为了万无一失,所以把四座堡门都严严地封死了。后金大军离开三天后袁崇焕才从宁远堡守军中招募了几个“死士”,把他们从城头上缒下去给山海关报信。现在要是想让宁远堡内的关宁铁骑开堡门,那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所以黄石嘱咐这些士兵不必耽误时间去宁远堡叫门了,觉华的赵通判应该已经煮好汤热好饭,立刻返回觉华才是道理。

      黄石也还记得自己七月去金州时的情景,那时他已经成为了辽南副将,前去金州是为了检查进攻复州的战备准备情况。金州堡内的数万百姓都涌到街头迎接自己。虽然南关之战已经过去半年,但那些因为黄石而得救的军户的感激之情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像陈年的老酒一样越酿越浓。金州堡那么多军户、家家都立着黄石的长生碑。当时看着几万张向他欢呼雀跃地面容,黄石不禁想到——等平定辽东后,就在这辽南过一辈子也很不错。

      胡一宁归队后说什么也不肯换回将军的铠甲,刚才众人劝他要注意形象时,胡参将扯着大嗓门嚷嚷道:“我是逃跑了,我是换上了小兵的衣服,此皆在朗朗乾坤日月之下。就算把衣服换来,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但是……”

      胡参将伸出双手用大拇指比着,冲着黄石表白说:“但是末将一看到黄军门的英姿,胆子也大了,勇气也回来了。想到我胡家也是一百五十年的累世将门,直恨自己刚才没有死在沙场上,白白给祖宗蒙羞。现在末将就是要穿着这身小兵的衣服,跟着黄军门去杀他个七进七出,这就叫痛改前非,这就叫知耻而后勇!”

      现在穿着一身小兵衣服的胡一宁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竖着一条马枪,紧跟在黄石身后步行,看上去就好似一个跟班。不过知耻而后勇的胡参将不但不怕被别人看作家丁,脸上反倒还带着沾沾自喜地笑容。刚才有人问起黄石为什么不骑马的时候,还被胡参将吹胡子瞪眼地抢白了一番:“黄军门是为了节省马力,你怎么连这么点事也不懂?万一遇上了努尔哈赤老贼,要是因为黄军门马力不足,被老奴逃了岂不可惜?”

      黄石闻言不禁暗自发笑,节约马力这话是不错的,不过节约马力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追敌。要是被胡参将的乌鸦嘴说中了,真遇上了努尔哈赤的主力部队,那黄石肯定是落荒而逃。这个道理黄石觉得胡一宁心里也明白,不过他这么说也不错,至少能鼓舞士气,所以黄石就由他去了。

      上千大军缓缓前行,不多久就到了距连山堡不到数里的地方。今天凌晨后金军后卫和觉华关宁军的交战地点离此已经不远,金参将他们大约就是在连山堡以北被击溃的。明军前哨翻过最后一道山脊,踏入连山堡前的谷地时,猛然看见了大批后金官兵。这让东江军先锋大吃了一惊,因为一路上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后金的哨探,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后金军已经远离此地了。

      明军从宁远堡追击而来,黄石觉得那些逃脱的后金骑兵怎么也会说出自己部队的行踪。就算对手想伏击自己,那肯定也要派人侦查自己的军力。所以一路之上既然一个探马都没有见到,黄石也就珍惜马力没有派出远程地侦查队。

      乍一听后金军就在眼前,黄石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和他在辽南征战的多年经验大不相符,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后金军如此大意过。前哨报告后金军并无多少骑兵,而且已经对明军探马作出了攻击举动。黄石也就当机立断,下令全军上马去驰援前哨。

      等黄石领军冲近山谷后,面前的景象更让他震惊不已。谷地里密布着数百明军将士的尸体,大部分都头朝南方,显然是在溃逃中被追上杀死地。眼前还有几百后金军士兵正在谷地里搜索战利品,并割取人头。这些后金军猛然看到出现在山谷口的明军,也一下子都呆住了。那些向谷口赶来,准备攻击明军探马的几十个后金兵看到明军庞大的纵队时,一下子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打扫战场的后金军虽然有四百多人,但其中的披甲兵不过百人而已,剩下的三百多人都是新附的蒙古旗丁和汉人包衣。自打进入河西之地,面对闻风而逃地关宁大军,后金军的警惕性就在不断降低。觉华一战虽然让后金军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但他们还是不认为长生军有大举追击的胆量。

      其实他们这个判断也没有错,黄石确实没有大举追击的计划。今天如果不是有一批重要人物陷入敌阵,黄石本来是绝不打算踏出觉华一步。而今天早上击溃了关宁军的追击后,负责后卫的建州军也就又恢复了往日的骄狂,东江军没有追来也证实了他们的初始判断。

      东北的寒冬这么冷,战场上还有这么多战利品需要清理,后金军也就没有再向南派出斥候网了。那两个自行追击关宁败兵到宁远堡的牛录都死于乱军之中,他们的手下为了逃避责任也大大夸大了黄石部队的数量,向后金指挥官报告说他们遭遇到了东江军大队步兵和炮兵的伏击,但是也没有引起连山堡后金后卫部队的警惕。

      山谷里这几百人是新附的蒙古兵和汉人包衣,比较穷苦。他们见有这么多明军尸体,就纷纷涌过来想捡破烂。后金官兵一直以为明军大军还在二十里外的宁远,刚才看见东江军哨探的时候也以为是落单地明军,根本没有重视。

      黄石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突然一下子和后金军这么近距离遭遇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结果就让关宁铁骑抢在了他的前面。只听胡一宁大喝一声,一挺长枪就飞马而出,黄石还没来得及下令,大队的关宁人马就争先恐后地从两翼冲过,紧随着胡参将掩杀了过去。

      一转眼黄石发现自己身边就剩下内卫队和章明河的那些近卫了。他制止住了跃跃欲试的手下们,笑着扬鞭一指眼前:“这仗还用我们出手么?”

      确实不用了……对面地后金披甲兵总共不过百人,其中的骑兵恐怕连三成都没有,而且还散开在好大的一片荒原上寻找着战利品。剩下的旗丁、包衣们本来就没有战斗经验,他们忙碌了半天后更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近千关宁铁骑勇如下山的猛虎、疾似入海的蛟龙。看着像天兵将般出现在眼前的大队明军,后金官兵愣了片刻,跟着就是齐齐发了声喊,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开去。

      趁着关宁军追亡逐北的时候,黄石命令内卫迅速散开情报网。刚才自己的判断有误,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后金军并没有远去,而是同样错误判断了局势。既然两军可能已经靠得很近了,那谁先搞清楚情况谁就处于有利地位,就能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

      不久以后,连山堡北。

      上午负责断后的正红旗己经开始北上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轮到正蓝旗断后了,明天则是正白旗。这三个负责后卫的旗会轮番执行断后任务,保证大军的安全。官道上行进着后金军的小队,车队两侧是悠闲的后金披甲兵和马队。行军队列中,正蓝旗旗主和正白旗旗主也正悠闲地聊着天。

      皇太极完全可以坐在前面暖和的马车里而不必在这里骑马吹风,不过他坚持要陪他五哥聊天解闷。莽古尔泰既推辞不过这番好意,也喜欢和他这个聪明的弟弟唠嗑,所以两人就有说有笑地一同策马而行,周边是两位旗主的卫兵。

      身后传来明军追击的急报时,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的脸色一下子都变了。他们三个负责断后的贝勒不是没有考虑到明军追击的可能性。虽然皇太极和莽古尔泰都认为黄石追击地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们还是布置了一个口袋阵,正面只留了一个诱敌的正红旗。

      但今天早上来追击地三千多明军被正红旗轻易地击溃了,而且明军的战术风格也与黄石的明显不符,三位贝勒都非常清楚其中没有东江军。最后他们哥三个都认定这绝不是黄石指挥的作战。为了稳妥,代善还派了几个白甲跟着追击了十里,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东江部队的迹象。

      刚才有两个被击溃的牛录回来了,他们报告在宁远堡周围与黄石的大批炮兵和步兵遭遇,这个消息和三位贝勒的战略预期基本吻合。他们本来就认为:后金军撤退后,黄石有可能去宁远堡和明军大队合流。东江军的行动证实了他们的判断,黄石这不带着大炮进城去了嘛。

      但是眼下部队的最新报告推翻了以前的所有预测,惊慌失措的后队士兵报告看见了黄石的蛇旗,而且黄石手下地骑兵至少有好几千,人数多的都数不清了。离后金后卫部队的距离也已经在十里之内。

      “不可能!黄石哪来的这么多人?我天天替他黄石算人头,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几千骑兵?”莽古尔泰脸色煞白,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几个月来他始终贴身携带、寸步不离的小本本。三贝勒飞快地把食指在舌头上一蘸,把小本子急速地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页,面色紧张地把手指顺着一行行记录点来点去,飞快地在心里又做了一遍计算。

      算完一遍后,莽古尔泰摇了摇头,右手急躁地一抖,又把小本本翻到了头一页,同时还把左手拇指塞到了嘴里,无意识地啃起了指甲来。莽舌尔泰聚精会神地又翻看了一遍,点在小本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脸上的胡须也抖得越来越快。突然他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大吼,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和不平:“这数不对啊!我说我也不可能记错地啊,长生岛一共只有六、七百骑兵,哪来的几千骑兵,哪来的啊?是黄石会撒豆成兵,还是从路边白捡回来的?”

      莽古尔泰咧着大嘴,满脸通红地把小本本在空中挥舞。皇太极看他气得眼眶中都泛起了泪光,连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安慰道:“别这样,五哥,咱们再仔细问问。别着急。”

      ……

      几个关宁军将领喘着粗气返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虽然疲惫得很,但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尤其是胡一宁。胡参将这回可算是打了个翻身仗,马枪前面地红缨上,饱饱地吸满了血,腰间还挂了两颗人头。胡参将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话,他和胯下的坐骑都剧烈的喘息着,在寒风里不停地吞吐着白雾。

      金冠来不及说话就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抚摸着自己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一边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追人的感觉……真好啊,真好啊。”

      这话引起了金参将其他几位老兄弟的啧啧赞同。胡一宁似乎本想说点什么,但才一开口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捂嘴的同时,还拼命地点着头,满脸都是一片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官道两侧的后金兵不是被砍杀一空,就是逃之夭夭了。黄石担心被后金大队逆袭,所以不敢让他们清扫战场。才把关宁军收拢回来,探马就证实了黄石的担忧。向前侦查的内卫已经发现后金军的后卫部队,而且后金军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已经向明军方向派出了大批的探马。

      “前方十里外,已经发现了建奴正蓝旗和正白旗旗号,大约有骑兵千人左右,正向我军缓速靠近。”那个内卫向黄石报告时,眉目间已隐有忧色。

      不过黄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边的张国青就冷哼了一声:“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乎?来得正好,爷爷正愁没有人头请功呢!”

      刚才一仗虽然砍下了二百多人头,但说到底还是狼多肉少,张国青就没能捞到几个。他转身向黄石深深一抱拳:“末将愿为先锋,去把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不可……”胡一宁终于喘过了一口气,他大喝道:“张游击不可企图独占大功。”

      胡参将马上转身冲着黄石:“黄军门,末将亦愿一同前往!”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8节插曲

      “退兵吧。”

      黄石说完这句话以后,几位关宁军将领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他,全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方看起来都是千余骑兵,敌我兵力相若,而黄石又是着名的“万人敌”,几年来总是以少胜多。这些关宁军将领正杀得高兴,还以为黄石会鼓余勇前进、摧破后金后卫的,所以就纷纷请战想跟着分杯羹。

      “我说,退兵吧。”黄石语气淡淡地又说了一遍,同时传令召回探马。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黄石知道既然有两位旗主在,那他们身边随行的肯定都是后金精锐。对方缓速移动,说明后面可能还有后援。此地距离宁远已经快有二十里地了,这次救援行动自己可以说得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黄石用几句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关宁军只要脑子冷静下来也能看出双方兵力的悬殊。黄石直截了当地告诉几位关宁军将领:“兵法有云:先求不可胜在己,再求可胜在敌。诸君忠勇可嘉,本将一定会奏明天子。但眼下敌势汹汹,诸君来日方长,又何必逞一时之意气呢?本将决意退兵,望诸君勉为其难。”

      听黄石说都没有把握,几位关宁军将领马上也就泄气了。再说黄石已经答应要把他们的功劳报告上去,几位将军也就别无所求了。不过礼尚往来,几位关宁军将领也都深通世故,这个时候自然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他们立刻纷纷附议黄石的决定,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也同意退兵,黄石的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神武了。

      敌前退兵是比追击更复杂的战术动作,现在虽然敌军离得尚远.还没有正式遭遇,不能算敌前,可是黄石觉得跟关宁铁骑打交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次救援行动,到目前为止都非常不错,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今天来的时候黄石没有想得太多,但现在他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黄石担心让关宁军这些菜鸟押后,他们心里一发慌又撒腿乱跑,那这千余骑兵就又成赶羊了。黄石可不想回觉华的时候受关宁军的拖累,落个一路溃退,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赢得地胜利白白丢掉。

      后金军尚在数里之外,他们侦查并判断敌情也需要一些时间。黄石和自己的内卫每人一匹马,离宁远也没有太远地路,总不至于回不去吧。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黄石不动声色地跟几位将军说道:“你们先退,本将亲自押后。”

      分配完任务以后,黄石就让关宁军立刻开始退兵,他对几位将领推心置腹道:“以本将思之,对面的建奴披甲当有三千数左右。其中骑兵大约有一半,但建奴此刻己是胆寒,所以我军只要整军而退,他们必惊疑不定而不敢急追。”

      说完后黄石停了停,让他们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跟着又笑道:“诸君只要缓缓而行,建奴就不敢进攻。本将的性命就托付给诸君了。”

      几位关宁将领同声叫道不敢,然后就分头领兵退去。形势当然不会真的像黄石说得这样严重,从这里到觉华不过是几十里路,实在不行黄石凭借马力也可脱险。不过黄石一向认为,成就感对提高工作积极性很重要,荣誉感在军队中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哪怕是退兵行动,费些唇舌去鼓舞军心也是值得的。

      关宁军果然队列整齐地缓缓退去。一直呆在黄石身边地章明河环顾左右都是自己人,就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我们东江军杀敌在前,撒退在后,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们的,却让他们这些废物白白分功。”

      黄石正要解释,却看见洪安通脸上有不以为然之色,就示意洪安通也说说看法。洪安通当即就侃侃而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无这一千关宁军,单凭我们长生岛一百内卫和章大人的二十骑兵,力量就小多了。就算我东江军人人奋勇,这一路杀来,必然也要折损不少人手。”

      见黄石微笑着连连点头,受到鼓励的洪安通说得也愈发流利起来:“大人常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还经常教育属下:‘先把熊打死,再考虑分肉’。属下以为,要是今天我们让关宁军打头阵,或是留下他们断后,最后打了个败仗。死伤无数弟兄不说,更会前功尽弃,那才是吃了大亏呢。”

      黄石说道:“洪兄弟知我肺腑也。”

      洪安通在马上欠身,语气里含着掩饰不住的自得:“大人谬赞了,全是大人往日教诲。”

      见黄石又望向自己,恍然大悟的章明河也笑道:“大人深谋远虑,人所不及。”

      黄石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战章兄弟立功甚伟,叙功当以为第一。”

      南关之战后黄石虽然一直给章明河撑腰,但自从复州战后章明河输诚投款后,黄石就什么功劳也没有落下他过。刚才黄石毫不避讳地让洪安通说那番话,显然已经是拿章明河当作嫡系将领看待,这点章明河心里自然也是有数。他谦让了两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了,心头不禁又是一阵窃喜,深为自己当初选择投靠东江军感到庆幸。

      “回到长生岛后,本将会设法为选锋营再补充三百火铳,”黄石笑吟吟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事可一、不可再。以后章兄弟务必要小心,干万不可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

      这时关宁军已经离开了两里地,长生岛的内卫侦骑也已经大部回拢,一个探马送上最新地报告:“启禀大人,建奴千余骑兵仍然缓缓南行,离此地还有七里多不到八里的样子。建奴还派出了二十侦骑来拦阻我军探马,因此不知道建奴有无后援。”

      “嗯,我们再等一会儿。”黄石看了看开始西沉的太阳,他打算等后金主力靠近到五里内再开始撒退。他这百名骑兵留在这里,就能起到阻碍后金军侦查工作的作用。如果自己的部队被几十名后金探马就逐退了,那他的虚实也就一下子暴露了。

      今天的军事行动可以称得上是完美,除了一件小事,那就是没有找到赵引弓的妹妹、妹夫。从觉华出发前赵引弓曾恳求过黄石,希望他能略微照看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但黄石告诉他战场上瞬息万变,而且夫妻二人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弱女子,遇到如狼似虎的敌军恐怕是凶多吉少。黄石给赵引弓打过了预防针,让他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赵引弓也表示了理解,更明确表示他认同黄石应以大局为重,不必为他妹妹、妹夫自处险地。虽然赵通判这么说,可黄石还是希望能碰巧遇到他的亲人,无论如何这总是救下两条命,但眼下看来这个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

      数里之外。

      莽古尔泰紧握着他心爱的大铁盾,神情肃穆地策马缓行在本部之前。刚才皇太极劝他不要走第一个,但莽古尔泰担心士气太过低迷,所以坚持要打头阵来鼓舞军心。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已经命令无甲兵和包衣火速撤退,同时皇太极还让派人传令给他的正白旗,让他们立刻来这里增援。

      刚才皇太极帮莽古尔泰做了一番推算,结论还是黄石本身没有这么多骑兵,长生岛的后援按说也不会到得这么快。他们最后地结论是:黄石的兵力除了嫡系救火营和半个神秘的新嫡系营之外,还可能把宁远的七个营和觉华的四个营拉出来追击。早上那两个营的关宁军应该是贪功冒进,但这次应该是黄石率领的主力。

      如果真是全力出击的话,十个左右地关宁军野战营和两个东江军的野战营,战兵在两万五千人左右。这么庞大的兵力大约是后金披甲兵的两倍,肯定不是后金后卫的三旗能抵抗的。但既然明军能追得这么快,那他们显然没有带多少辅兵。

      莽古尔泰判断明军这次是轻兵追击,除了战兵的盔甲以外什么辎重都没有带,所以才能急行军追上后金的后卫,因此总兵力应该在三万人到三万五千之间。后金虽然披甲兵较少,只有一万两千人,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不太看好关宁军的战斗力,所以他们不认为明军有什么兵力优势。

      觉华一战证明了关宁军并非全然不堪一击,但两位贝勒认为十一个野战营的关宁军也只有坚守地本事,野战的能力则很差,顶多和后金的无甲兵、包衣还有蒙古牧民一个水平。虽然得出这个结论,他们也不愿去拼。除非后金高层集体脑子里进水,否则绝不会接受一个高交换比的战斗。

      真正令两个贝勒不放心的是,这几万明军里有黄石直辖地三千精锐。眼下让后卫的正蓝旗去死磕三千东江军显然不现实,就是加上正白旗他们哥俩也没有把握。再说黄石还带来了两万多关宁军战兵帮忙,有了东江军做核心,关宁军也就未必那么好打了。既然加上正红旗也不敢说一定看好,那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就只好先用拖刀计了。

      如果能靠天气再把明军的实力削弱上一、两成,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有信心掉头击溃明军。所以两位贝勒下令立刻放火烧毁沿途所有城堡、驿站、民居,总之就是任何能避寒的地方都绝不能给明军留下……今天晚上正蓝旗和正白旗集体睡帐篷。对面的明军走得这么快,想来是没有宿营工具的了。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的计划就是坚壁清野,让追在身后的明军一路喝西北风。如果黄石识趣就会乖乖地回宁远去,如果他非要追击,那几天后他的军队也就冻得半死不活了。当然,拖刀计好但也需要准备时间,如果黄石现在就一猛子冲上来,那什么计谋就都泡汤了。

      为了营造一种有恃无恐的气氛,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立刻统领正蓝旗缓缓向后方移动。皇太极的正白旗大旗也立刻打了起来,以便增强威慑效果。期间后金探马流水般来报,证实了对面的领军将领确实是黄石。他们还看见黄石领着一百左右的骑兵堵在连山前谷地的入口处,所以无法侦探到山脊背后的明军部署情况。

      听说黄石身边只带了一百人,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惑和担忧。莽古尔泰掐指算了算:“五里大约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我们不如就停在五里外吧。如果明军有几千骑兵追来,我们这一千骑兵也来得及撤退。”

      “明军火炮地射程大约是一里地,黄石那厮的步兵跑得飞快,很可能已经到了。嗯,他的炮也跑得飞快,算时间差不多也快该到了。”皇太极没有搭理莽古尔泰,自顾自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半晌后突然抬头笑道:“五哥,既然虚张声势,那索性就虚张声势到底吧。”

      莽古尔泰偏头看了看总喜欢把话只说一半的弟弟,有些不满地嘟哝道:“有话快说吧,我听着呢。”

      ……

      站在山谷口的黄石遥望着北方。后金军大队在五里外就停住了,然后就跑出来了百名骑士打着两面大旗缓缓驰来,一直走到距离黄石两里外才止步不前。黄石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正蓝旗和正白大旗,喃喃说道:“难道是有埋伏,打算诱使我进攻?可惜我根本没这实力。”

      本已经离开了的胡一宁又带着七、八个卫兵折返了回来,他说已经有金冠负责领着关宁军撤退,用不上他,所以就回来和黄石共进退。黄石也不好勉强胡参将离开,就让他留下了。

      此时对面的莽古尔泰也正仰着下巴眺望过来,他看着飘舞在山口地红旗,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明军主力尚未到达,那黄石也在等待援军,不然就是想诱使我们进攻。这也是他的惯伎。”

      “起码要隔绝他的哨探,不能让他观察到我军虚实。”皇太极发现黄石不敢紧逼上来,也是长出了一口大气。看来明军的主力还没有到,对方也是心存顾忌,现在能拖一刻就是一刻,为辎重队多争取些撤退时间总是好的。

      两位旗主带着一百多马力充沛的骑兵,这支部队人数少、行动起来灵活,无论是黄石用身边的人冲击,还是有大批马队从黄石背后的山谷中冲出,他们自信都可以应对。而且离着两里远,明军的火炮自然也没有了丝毫威胁。皇太极觉得这么做既可以鼓舞士气,也可以让一向反应谨慎的黄石更难下决定。

      黄石看见对面的两位旗主和他们的卫队都下马了,他把手一招,长生岛内卫也都跳下了马,和他们的主帅一起站在了平地上。

      “我们再小站片刻,然后就该逃命去了。”黄石对身边的胡一宁、章明河还有洪安通小声笑道。他们三人也都轻轻颔首,谁都知道不可能骗过敌军太长时间,他们迟早会派人来进一步试探虚实的,那就是黄石该走的时候了。

      黄石估算着关宁军应该已经走远了,就接着又嘱咐了一句:“等他们派探马靠近的时候,我们集体上马,缓步行过山脊,然后发力南逃。建奴胆气已泄,唯恐落入我军圈套,必然会仔细侦查一番。等他们搜索完毕的时候我们估计都快回到宁远了。”

      黄石说完后他身边地人也都笑了起来,然后把这个命令迅速传开。两军隔着两里地又对峙了片刻后,皇太极掉头对莽古尔泰说道:“我们的辎重应该已经撤远了,敌军也迟疑不决,再过一会儿等我们的人开始焚烧周围的房屋时,黄石就能看破虚实,所以我们还是见好就收,这便去吧。”

      神情肃穆的莽古尔泰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转身打算上马离开。看见对面地后金军开始上马后,黄石也挥手让自己人都立刻上马,准备开始跑路。就在黄石、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打算飞速撤退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西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救命!黄将军救命!”

      黄石顺着那声音望过去,等他弄明白情况后,真是被吓得不轻。发出喊叫的是赵引弓的大妹妹。在官道旁不到一里外的荒野里,她正和一个男人拉扯不清。那个人身旁还捆着一个人,竟然好像是赵二姑娘。风把赵大姑娘的喊叫声断断续续地吹了过来。

      今天凌晨赵大姑娘跟着丈夫离开后。赵二姑娘先是去向哥哥报告,可是赵引弓公务缠身不能分身去追,所以赵二姑娘就急忙自行骑马追去,想把姐姐、姐夫叫回来。两营明军里有不少步兵,所以赵二姑娘一路打听着幸运地追上了他们。正在她苦苦劝说姐姐回去的时候,前面地明军就已经溃退了下来。

      姐妹二人和赵引弓的大妹夫混杂在溃兵中逃走,她们的马也被溃兵抢走了,所以就在这个山谷里找了一个洞躲藏起来,但不幸被一个后金包衣发现,赵引弓的大妹夫为了保护她俩当场被杀,这对姐妹也被捆了起来准备带走。

      刚才明军杀来的时候,那个包衣连忙把姐妹二人抢回洞里,然后拦住她们不让她们有机会乱动。黄石一直担心后金军反击,所以没有让明军仔细清扫战场,结果这三人虽然就在黄石的眼皮底下,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那个包衣胡乱给赵家姐妹嘴里各堵了一块布以后,就一直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外面的明军身上了,因此没有发现赵大姑娘一直在偷偷地做着小动作。经过长时间的努力,赵大姑娘终于成功地设法把自己脚上地绳子解开了,还弄出了嘴里的那块布,接着就扑上去狠狠一口把那包衣的手咬了个鲜血淋漓。

      趁着那个包衣一惊之间,赵大姑娘就跳起来冲出山洞呼救,这就是皇太极、莽古尔泰、黄石和周围人听到的第一声女子尖叫。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节,不过黄石还是很快看清了大致情况。他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赵家的人,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不知道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黄石以前认为赵二姑娘是个行动敏捷的人,不过这次实在是太不知深浅了。在危险的战场上,一个女子根本就是来白送死的。如果黄石和赵二姑娘交换位置,面对姐姐这种情况黄石尽管心里着急也不敢出去寻找,只能随她碰运气了。寻找地结果只能是再搭上自己一条命。

      从洞里跳出来后,赵大妹一边拼命喊叫,一边向着黄石的方向跑来。那个包衣一把没有揪住她,连忙把还被捆得牢牢的赵二姑娘扛上肩就向反方向跑去。赵大妹回头看见这个情景后,顾不得自己双手还被捆着,又急忙掉头追去。

      那个包衣肩上扛了个人,脚下自然不利索。紧跑了两步的赵大妹一头撞将上去,三个人就在地上滚做了一团。“黄将军救命!”赵大妹竭尽全力她喊了最后一嗓子后,就死死地咬住了妹妹的衣服,再也不肯松口了。

      也就是一转瞬,洪安通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就对黄石大声叫道:“大人,属下这便去救人,请大人先行一步。”

      见黄石没有立刻行动,洪安通又急叫道:“大人尽管放心先行,属下拼却这条性命,也一定保得赵小娘子平安归来。”

      一边的胡一宁还在发傻的时候,章明河却已经从洪安通和黄石身上看出了点眉目,他也朝黄石一拱手:“大人,卑职自幼苦练马术,愿和洪千总一同前往救人。”

      “你马术再好,一匹马驮两个人也跑不快。”黄石扫了一眼几百米外地上的三个人,接着掉头看了看北面的后金马队。那百多后金骑兵都一动不动,黄石感到有一道阴冷地目光从对面直刺而来,窥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09节轨迹

      莽古泰不懂汉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插曲,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认识么?”

      “嘘——”皇太极立刻止住了莽古尔泰的问话,他一边向西方侧耳倾听,一边死死地盯住了明军的阵形,一向镇静自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紧张、激动的神色来。

      从发现赵家姐妹的那一时刻,黄石便已经是一身冷汗,但面对皇太极犀利的目光,绝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惊慌和犹豫。黄石环顾周围的将士,他明白自己只有唯一的选择。听完章明河的话后他冷笑了一声,反问洪安通道:“洪千总,你真以为本将会置将士们于险地么?”

      “都跟我走。”问完后不等洪安通或是章明河说话,黄石就拨转马头向南行去,同时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命令:“都跟着本将来。”

      黄石策马缓缓而行,明军官兵也都纷纷提缰跟上,骑马在前的黄石感到头盔下汗流如注,浸透了衣襟。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赵家的人都是疯子么?”

      紧跟在黄石背后的洪安通正好把这句话收入耳中,他轻轻向前一探身,偷偷对黄石说道:“大人明鉴,属下以为对面建奴的举动也很古怪。”

      “我知道。”黄石不耐烦地打断了洪安通的话,他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不敢去试,因为如果我一步走错了,”说着黄石仰首向着前方又叹了口长气:“对面是正白旗旗主,皇太极可不是易与之辈,对他我们要提着一万个小心。”

      看着远处的明军慢慢走开。皇太极的脸色也在反复变化,他的马鞭几次抬起来又几次落下,一边的莽古尔泰不禁奇道:“八弟,你这是干什么呢?”

      皇太极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五哥,你不觉得黄石的举动很奇怪么?或许他根本没有伏兵。根本没有后援,是轻兵来收拢溃卒的。”

      “那我们还不追上去……”莽古尔泰的话才说了半句就突然咽回去,如果皇太极的确猜对了,如果他们想要追击黄石的话,那眼前只能靠他们哥俩和身边这一百人。先上去拖住对手,然后靠身后地骑兵上来攻击。但万一皇太极猜错了,黄石背后有部队的话,他们这一百人上去一定会被砍成肉酱的。以往每次和黄石交手,都是算计不成反遭殃,莽古尔泰想到这点后一下子又气馁了:“那黄石甚是狡诈。而且明人的武将似乎也没有这个胆子。”

      皇太极闻言点了点头,扬起的马鞭终于又无力地落下了,他赞同地说道:“黄石为人确实比较老成持重,应该不会自处险地……嗯,不过虽然很多年没见过这种武将了,但明人里还有不少胆大的。或许……”

      赵大姑娘咬住了妹妹衣服一会儿后。发现那个劫持她们姐妹的人已经仓皇逃开了,她不顾全身的疼痛,奋力坐起身来,正好看见黄石的旗帜消失在山脊后。赵大姑娘愣愣地看着明军旗帜消失的地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猛然间嘴上一紧,脑后探过来一条绳索,又把她的嘴紧紧勒了起来……

      皇太极低头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呼喊声,仔细咂摸着里面的含义。他猛然抬头向西方看去,那个后金士兵已经把那个求救的女人又制服了,正在把她的脚捆起来。皇太极又往南望了一眼,明军已经从视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他轻声又问了身边地莽古尔泰一句:“五哥。你说到底追还是不追?”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你拿主意吧。”莽古尔泰嗡嗡了一声,片刻后猛然一咬牙:“我去追吧,八弟你留在这里,我要是有个万一,你还可以领兵退去……”

      “算了,五哥,”皇太极看着北方摇了摇头,接着又看了看西沉地日头:“现在追也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赶快撤退吧,至少现在大军已经安全了。”

      ……

      黄石返回觉华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金冠等人比他早出发很久,竟然也是刚刚回到觉华,看来他们撤退得还真是很稳。觉华众将都在辕门外恭候黄石的归来,黄石见状连忙跳下马,冲着觉华关宁军的大小将官拱手拜道:“诸君旌旗不乱,尘土不兴,故建奴未曾看破我军虚实。今日黄某能平安脱险,实有赖诸君之力。”

      辕门前顿时就是一片回礼的甲胄铿锵声,金冠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黄军门言重了。”说完后就都高扬起下巴,没有人调头去看边上的姚参将一眼。

      对白天阵亡将士的祭奠仪式也是由黄石主持的,他默默无声地完成了一系列祭祀工作。中国讲究人死为大,为争取胜利而阵亡的将士在军队中更是被看得极重。今天这一仗无论从大家心理上还是从场面上看,明军都是先败后胜。几位关宁军将领站在黄石背后,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香火,跟着黄石一起进行着庄严地叩拜大礼。

      等肃穆的祭奠仪式完成后,就到了欢庆胜利的时分了。金参将安排一名士兵及时捧着酒碗跑了上来,黄石接过满满的一碗酒后略微一顿,就郎声说道:“本将虽身属东江,但亦久饮辽镇诸君的香名。

      今日仰仗圣天子威德,在下能与诸君联手破贼、威震敌胆,真是不胜快哉!谨以此酒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辽镇贺!”

      说完黄石就把碗中地酒水一饮而尽,关宁众将军此时也都捧着酒碗,一起跟着诺道:“为东江镇贺!”

      没有参加追击的姚与贤似乎有些尴尬,说话地声音既不洪亮,自己也不好意思站到人群正中去了。以往总是属于姚参将的首席位置现在已经被金参将占据了,连张国青现在都不拿正眼看他。等到黄石带领众人饮下贺酒后,金参将一个箭步又抢到了黄石身边。就要把他请入酒宴,姚参将却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

      按说姚与贤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没有背着长生军搞小动作,也没有偷章明河的火铳。但眼下金参将一伙儿显然已经形成了对姚副参将地统一战线。黄石看见关宁军这样,不便表示意见。也不好和众人对着干,再说金参将他们今天下午的表现还是很勇敢的。

      走入了军营中,黄石看到觉华的文官们都已经到了,正中央摆好了两个大酒桌,左手的上座自然是为客将黄石准备地。赵引弓则正襟危坐在右席上,其他的文官沿着他的下手,依次坐满了宴会的右侧。

      进去后黄石正想着怎样向赵通判报告他两个妹妹的下落,但不等他开口,赵引弓先就摆了摆手,小声跟黄石说宴会后再说此事。现在还是不要影响了觉华文武的兴头。黄石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总算趁着赵引弓起身的时候跟了出去,在外面拦住他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自从今天早上黄石给他打过预防针以后,赵引弓对他大妹妹的遭遇还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但赵二姑娘地行为实在出乎他的预料。整个白天赵引弓一直忙着给士兵提供后勤、关照觉华的事务,所以也没有时间回家去看看。现在听黄石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赵通判脸色先是惨白。然后就如同死灰一般。

      呆若木鸡的赵引弓很久才回过了一口气。他站在那里感到浑身僵硬,手足冰凉,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的喃喃自语道:“她们姐妹俩感情特别亲啊,从小就互相惦记着,不肯让另一个吃一点苦啊。”

      赵引弓眼中的苦楚让黄石看着也感到难过和凄凉,他本想伸手拍拍这个可怜人的肩膀,但转念一想却化作一声同情地叹息,无可奈何地回到宴席上去了。可怜的赵通判惶惶无主地留在了外面。

      回到宴会上以后,黄石就告诉周围几个人赵引弓可能是太累了,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说话的时候他看见胡一宁的目光小心地在自己脸上徘徊了一下,又飞速地躲开了。

      ……

      才一看到皇太极走进帐篷,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莽古尔泰就跳了起来:“如何?”

      皇太极点了点头。长吁了口气:“那个小的一口咬定和黄石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我怎么威胁都不怕。但那个大的比较胆小。我还没问就统统招了,原来她那个妹妹是黄石的聘妻。”

      “黄石的聘妻?”莽古尔泰吃惊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本来怀疑那对姐妹也许和重要人物有点关系,她们的家属和黄石有官场上的来往,但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能捉到这么大的鱼。莽古尔泰满腹怀疑地问道:“黄石怎么会让他的聘妻上战场?又怎么会把妻子和大姨子扔在战场上置之不理?你别是被骗了吧?”

      “确实耸人听闻。但那个姐姐把黄石什么时候求亲、派谁来的、聘仪几何,这些东西都说得清清楚楚。为了确认我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她几次都想也不想地说出来了,复述得一字不差,绝对不像是临时编造地谎话。我看这事有九成可信。还有,据那个姐姐说,替黄石向她妹妹求亲的是一个叫张再弟地人,此人虽然是黄石的第一亲信和义弟,但按理说在觉华却极少有人知道。那个姐姐也不太清楚张再弟的身份,可她就能信口道来,长相、年龄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真有求亲的事情,这个是无论如何也编造不出来的。”

      皇太极看着目瞪口呆的莽古尔泰,自嘲地笑了一声:“今天我们又被这厮骗了,黄石也真是个狠角色,连聘妻都能扔下不管。”

      接下来,皇太极又讲了讲这姐妹俩为什么会上战场,还有那个包衣的供词,最后还冷笑着做了一番总结:“这对姐妹的大哥现在是觉华的文臣之首,如果没有意外,她们的哥哥也会升官了,真是奇货可居。”

      “慢点,慢点说。”莽古尔泰在他的小本本上划分出了一个新地类别。然后把刚刚听到的这些重要信息都填了进去,对自己手头的资料进行了升级维护后,莽古尔泰又啃着指甲思考了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皇太极低着头在帐篷里踱了个圈,摇了摇头说道:“还不知道,不过先得设法核实一遍她们的话。总不能听她们的一面之词。毕竟我们从来不知道黄石有个聘妻,从来没有听说过。”

      莽古尔泰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道:不错,要是发现她们说了假话,定要让她们后悔还来不及!”

      才发完狠,莽古尔泰脸上突然露出了羞愧地神色,语气也变得意兴阑珊起来:“如果她们说得是真的……要是我们次次都把黄石打得屁滚尿流,那就是把他的妻小分了也没有什么。但至今我们对他是一仗不胜,现在靠劫持他妻室相威胁……未免,未免有点迹近无赖了。实在有损我莽古尔泰的威名。”

      一抬眼看到皇太极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莽古尔泰脸上的羞愧之色变得更浓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唉,我当然没有放她们回去的意思了,八弟你脑子好,具体怎么处置你说了算吧。”

      “她们的事情暂时不能让父汗知道。不然父汗性子一上来。我们是拦不住的。”

      “这个自然,我很明白。”

      “黄石在辽阳地房子我一直给他留着呢,如果证实这个真的是他的聘妻,就让她们姐妹住到那里去好了。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我们得留下日后和黄石打交道的余地。”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这都快五年了,李永芳送给黄石的那两个女人我一直不许人碰,现在都还住在那间屋子里呢,这次就交给黄石的聘妻去管教吧。如此礼数上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也正好让她们互相了解一下。嗯,回到辽阳后地当务之急,还是去查清楚有没有聘妻这回事儿,那个妹妹一直矢口否认,看上去也有点像真地。”

      ……

      赵引弓不在。不让酒宴冷场的重担就全落在黄石一人的肩上了。虽然陪同的近卫已经替他挡了几轮酒,但姚参将、金参将这种重量级的人来敬酒肯定不能靠随从去招架。一轮轮下来黄石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行了,钻桌子底下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黄军门神勇无敌,末将再敬一碗。”

      今天晚上金参将特别活跃,眼看又是一轮酒上来,黄石暗暗叫了声苦,却也只好硬撑着去抵挡。他刚刚笑着站起身,却突然横插过来一人,拦在黄石身前冲着金冠笑道:“金将军,今夜你好像还没有敬过我呢。”

      “赵大人恕罪,这全是末将的不是。”

      黄石退回座位坐下。赵引弓穿行于众人之间轮番敬酒,一下子又使室内的气氛活跃起来了。觉华文武中本有不少好事之徒,他们又喝得有些多,就大声嚷嚷道——赵通判避席这么久,理当罚酒。

      黄石本想出去帮忙解围,但赵引弓却慨然应允,连干三杯后,赵通判紧紧抿着嘴角,双手把空杯子转着圈地给众人展示了一遍,引来了一片彩声。但他越是如此表现,黄石心里就越发感到不舒服。

      参将胡一宁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扭动,赵引弓给他敬酒时,胡参将脸上的笑容也非常勉强。

      好不容易等赵引弓回身落座,黄石赶忙凑过去想要劝他先去休息。但似乎预料到黄石要开口说什么,赵引弓不等他出声就轻声说道:“今夜是庆功宴,为了让觉华文武人人尽兴,本官不敢因私废公,黄将军不必多说了。”赵引弓的话让黄石慨然而退。

      赵通判说完后就和其他的官员谈笑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他又举杯走过去亲自给金参将他们庆功。黄石盯着赵引弓看了一会儿,这个他一向有些看不惯的文官今晚给了他完全不同的印象。赵引弓文质彬彬的姿态,以前黄石总觉得不过是拿腔作势罢了,但此时竟给他一种浊世佳公子地感觉。

      随后的两天,黄石感觉赵引弓似乎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整天不是泡在军营里,就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连吃饭都稀稀拉拉地没有吃过几顿。黄石自觉无趣所以也不往赵引弓哪里凑了。

      其他觉华官员尚不清楚赵家的事情。自从开战以来无论是营伍事务还是后勤供应,赵引弓都做得非常出色,大部分官员都在背后啧啧称赞,哪怕就是和赵通判有私怨的同僚也都无话可说。现在觉华岛上的人多半都认为赵通判升官在即,所以更是不会吝他们的溢美之词,对于这些称赞和吹捧,赵引弓都是一笑置之。

      天启五年的最后一天。

      黄石请登门拜访的赵引弓落坐,然后让内卫奉茶。坐定后赵通判风度优雅地饮了一小口茶,然后才波澜不惊地说起今天的来意。原来宁远堡现在也恢复了正常,明天是天启六年正旦,赵引弓想请黄石和他一起去宁远堡拜年,并把整个宁远——觉华战役统一写奏章上报朝廷。

      黄石微笑道:“如此甚好,本将也早想与宁前道袁大人一晤。”

      赵引弓闻言淡淡一笑:“好叫黄大人知晓,朝廷已经升袁大人为按察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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